“昔年永福表妹下降之日,我過來喝喜酒,驚鴻一瞥,就覺得她這座長公主府富麗輝煌,遠逾諸王府,甚至就連宮中也鮮見這樣的華美!只可惜我與表妹年歲差得大,不算熟悉,除了喝喜酒那次外,其他時候也沒機會過來遊玩。到今兒個託你的面子,才能夠到處逛逛!”
細雨婆娑的天裡,春花玉樹中間飛簷半露、碧瓦參差,長虹般的遊廊蜿蜒入深,人行其間,欄外細密的雨幕彷彿高明的畫匠,用朦朧的筆觸,氤氳出一幕幕鮮麗春景。
萬物復甦的窸窣聲中,錦袍金冠的江崖丹站在寬敞的迴廊上,手撫朱柱,嘖嘖讚歎,“十九弟你瞧這朵蓮花,十步之外看是菡萏,五步之外是半開,如今湊到跟前則是全然綻放……這一路徜徉過來,儼然是無數蓮花徐徐開放,這才是正經的步步生蓮——這等雕工在其他府邸我也見過,但都是一兩處,哪像這裡,隨便一個偏院的柱子上也如此用心!”
他頗為感慨,“四姑真是把永福表妹疼到心眼裡去了,只可惜表妹紅顏薄命……唉!”
江崖霜正要回答,江崖丹又道:“不過你也真是個敗家子——永福表妹沒有子嗣,她過世之後按規矩這座宅子就該歸回朝廷的。當初分家時,我就想著若你不要,那我肯定要選下來的,結果你自己不要也還罷了,居然還去父親母親跟前分說,硬是把它交給歐碧城!”
“碧城與永福表妹伉儷情深,自從永福罹難後,他一度悲痛欲絕,這宅子若叫其他人佔了去,他心裡豈非越發難過?”江崖霜嘆了口氣,“廣陽王府也是極華麗的,論造價其實不在這座府邸之下!只不過長公主府麼,表妹住的地方,總是比較華麗繁複,八哥若喜歡這樣的風情,回頭我出銀子給你府邸裡修繕一下?”
“這個就算了,你自己府邸都不成樣子,還操心我那裡?”江崖丹搖了搖頭,道,“正因為歐碧城與永福表妹感情好,表妹過世之後他還住這裡,豈非一直難以忘情?依我說還不如給其他人住,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又說,“你纏著父親母親答應把這座府邸交給歐碧城也還罷了,母親給這裡改名叫‘止哀別院’你居然也不反對,這名字不是一直提醒著歐碧城麼?”
“畢竟表妹已經去了,這裡不可能繼續叫長公主府。”江崖霜也是無奈,“至於說‘止哀別院’這名字,也是母親希望碧城早日振作起來。”
“今兒個咱們兄弟過來,他連迎接都不迎接一下,足見還沉浸於哀傷之中無法自拔!”江崖丹搖著頭,“你跟母親盼他恢復如常,我看短時間裡是不要指望了!”
江崖霜沉吟道:“到底表妹的事情過去也還不到三年。”
“三天前伺候我的那群女子,我都不大記得住了!”江崖丹語重心長道,“這方面,我看你們都要跟我學一學!年紀輕輕就守著一個髮妻有什麼意思?就算是怕後宅不寧,在外面養著不就是了?這樣也嫌麻煩,秦樓楚館這些地方從來就不缺美人,似你們這年紀這樣的身份,正該倚紅偎翠好好兒的風流才是正經!你信不信碧城要是跟我學上幾日,我保證他不會再是這副死去活來的樣子!”
“不說這些了。”江崖霜覺得跟胞兄討論感情這種事情,那才是真正的浪費感情——所以果斷結束了這個話題,開門見山道,“今兒個約八哥過來,主要是想跟八哥徹談一下!”
江崖丹聞言面上露出一抹複雜,撫摩欄杆的手停了停,似乎漫不經心的道:“你要談什麼?”
“關於大位的事。”江崖霜看著他,神情坦然中帶著堅定,“八哥您是怎麼想的?”
“我要說我根本不想跟你爭,你信不信?”江崖丹沉默了一會,抬頭問。
江崖霜迎著他的目光頷首:“我自然相信八哥!”
“……可惜我雖然在父親面前數次陳說,但父親始終不允我!”江崖丹欣慰的看了他一眼,神情又歸於無奈,“我真不知道,父親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雖然說長幼有序,可咱們兩個都是嫡子,我都明說不想爭、也爭不了了,父親他……”
說到這裡他似乎覺得這話太傷弟弟了,咳嗽一聲,“我想父親也不是不疼你,之前你挑了城南那處破敗宅子,父親私下裡非常生氣,把負責給咱們提供府邸選擇的人喊過去大罵了一頓,質問他到底是什麼腦子,那麼破的地方居然也列在待選之列?!想來父親只是……呃……或者早些年皇祖父他們對父親報喜不報憂,父親只道我真是什麼可造之材?”
這謊話也太沒水平了,江崖丹摸了摸下巴,有點訕訕的,“總之父親還是很關心你的。”
“八哥請放心,我沒有怨懟父親的意思!”江崖霜搖頭道,“畢竟大秦是皇祖父與父親建下的,我寸功未立,倒是自幼受盡長輩福澤,若還要不知足,實在是貪得無厭!”
江崖丹方鬆了口氣,卻聽弟弟又道,“按說長輩既在,給什麼不給什麼,咱們做晚輩的本不該有什麼心思。可是八哥你也知道,這天下究竟不比尋常……如今咱們江家貴極,卻也險極——前朝楚氏已經算是改朝換代中景況好的例子了,但到底難掩淒涼落魄!更何況,這還是楚氏從谷氏當權那會起被狠狠敲打過,這幾十年來,一直都是與世無爭,沒什麼對頭。”
被谷太后那會開始調教成一群無害綿羊的楚氏,對頭算是少的了,如今也不過是苟且偷生。
這幾十年來堪稱樹敵滿天下的江氏一旦從宗室的地位上掉下來,落井下石的怕能瞬間把井平掉!
“你說的對。”江崖丹嘆息,“但我真是違抗不了父親,不然怎會叫你如此為難?老實說,從你十四五歲起,我就存著以後靠你撐腰過日子的指望——咱們這麼多年兄弟,彼此還不清楚嗎?當真是我去坐那位置,我肯定也是把一切交給你打理,自己回後宮去快活的。與其這樣麻煩,還不如索性你去坐那個位置!”
“八哥若坐了那個位置,著我給你打點朝政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江崖霜看著胞兄,眼中有著深沉的悲哀,“其實咱們兄弟在誰承大位這個問題上的看法是一致的:只要大秦的國祚能夠延續下去,只要那個人是咱們四房的。到底誰坐上去都無所謂……只是,八哥可以信任我,我也可以信任八哥,其他人卻未必這麼想!更未必願意這麼想!”
所以最終坐上那個位置的人倘若不能夠自己執掌這天下,而是假手他人的話,遲早會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