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易著蟹殼青地暗繡折枝曼荼羅紋深衣,束錦帶,外罩著藏藍廣袖對襟大氅,四方髻裡穿著一支羊脂玉圓簪。衣色沉悶,配飾樸素,神情淡漠——但人美如春花綻放。他身後高案上,一盆暖室催開的芍藥花,花紅葉綠,正值怒放,看著竟是花不如人。
跟他同來的小廝,也算秀眉俊眼了,侍立他身後卻黯淡無光。
秋曳瀾進門,因為吃不準這小廝的來路,冷冰冰的和鄧易拌了幾句嘴,才領他去給阮老將軍請安。
阮老將軍連親外孫女都無法回應了,未來外孫女婿當然也不會更有面子。
鄧易雖然冷漠、脾氣也不好,還算尊老,面對神智不清的阮老將軍沒有流露出嫌棄之色,耐心的陪著他說了會話,親手給老將軍擦了兩次口水,走時還記得掖了把被子。
問題出在了他起身時——這時候他手裡還握著給阮老將軍擦完口水的帕子。
專門伺候阮老將軍的丫鬟之一惜誓,恭恭敬敬的雙手來接,不慎碰了下鄧易的指尖。
這一幕秋曳瀾在旁看得清楚,惜誓絕對沒有故意挑逗的意思,都是湊巧——但鄧易的臉色,刷的鐵青!他哆嗦著嘴唇怒罵了一句“賤婢”,跟著踉蹌著朝門外衝去!從秋曳瀾身畔跑過時差點撞到了她都沒停步!
秋曳瀾愕然的跟上,就看到他出了房門後,直接撲到雪地裡,抓了把雪使勁擦著剛才被惜誓碰到的地方,那模樣就好像沾了什麼噁心的東西,連他一直漠然的神情都透著那麼的刻骨仇恨!
“……快去打盆熱水來!”秋曳瀾這才醒悟過來,康錦章死前似乎說過,鄧易特別討厭女孩子……
呃,至於討厭到這地步嗎?惜誓都委屈得快要嚎啕大哭了!
蘇合打了熱水來,秋曳瀾喊了幾聲沒喊動,索性令他的小廝把他扯進屋——然後,前前後後換了七八盆清水,洗掉了一堆花露、胰子,差不多把一雙手的皮都搓掉幾層了——這時候鄧易額上已經滿是細密的汗珠,這才接過自己小廝遞上的絲帕擦乾手,可算沒繼續要水。
秋曳瀾鬆了口氣,這種心理上的癖好,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索性跳開:“快正午了,用飯麼?”
鄧易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好。”
於是這件事情過去了——秋曳瀾趁喊人拿飯,叫蘇合去安慰下惜誓,然後到前院去喊幾個小廝來伺候鄧易……
不過小廝們還沒過來,接到鄧易登門這個訊息的阮清巖倒是騰出了空,親自來請:“方才凌小侯爺在,因為正商議要事,叮囑過下人不許打擾。不想怠慢了鄧公子……還請去前堂一敘。”又假意呵斥了幾句秋曳瀾不懂規矩,沒有及時告訴他鄧易來了的訊息。
但不等鄧易說什麼,阮清巖又講,“舍妹年幼無知,好在鄧公子寬宏大量不跟她計較。”
鄧易不喜歡說話,對此哼了一聲,也就順水推舟的跟著阮清巖走了。
秋曳瀾在後面急得跳腳,又是打手勢又是讓春染上去拉,好歹把冬染留了下來:“前面有蓬萊月,怎麼能讓鄧易知道?!”
怠慢鄧易最多就是招呼不周,有凌醉先一步登門,說是疏忽也沒什麼——誰都知道阮將軍府這些年來的敗落,下人做事出現差錯並不奇怪。這個不能怪到初來乍到的阮清巖頭上。
可怠慢鄧易是因為在跟凌小侯爺商議怎麼給個妓.女捧場,這個可不僅僅是蔑視鄧易這麼簡單了。
無論是阮王妃的孝期還是阮老將軍的臥病在榻,阮清巖在這眼節骨上跟風塵女子有來往,那性質和秋孟敏這次是一樣的,就是不孝!谷太后一黨要抓到這現行,不笑死才怪!怎麼說鄧易總是谷太后同黨啊!
好在冬染道:“郡主您別擔心,公子到現在才過來,就是在送蓬萊月姑娘呢!如今前面就只有凌小侯爺一位。”
“這凌小侯爺也真是的。”秋曳瀾放下心來,不免順嘴埋怨幾句,“大過年的,招呼都不打一聲跑上門,自己來了也就算了,帶著蓬萊月算什麼?!”你就是拉贊助,也沒必要非把蓬萊月帶上吧?阮清巖給錢擺明了是看你面子,又不是真為了蓬萊月!
秋曳瀾剛才躲窗欞後看得清楚,阮清巖對蓬萊月很客氣,偶爾也順著凌醉說幾句調笑的話,但眼神裡那是半點沉迷都沒有——這表哥志向很大,從他特意選擇薛暢做座師,就可以看出來他對於自己的仕途那是早就規劃好了,這種人最明白“書中自有顏如玉”的道理,怎麼可能輕易被美色迷惑呢?
冬染笑著安撫她:“興許是蓬萊月姑娘想見咱們公子……反正那些都是逢場作戲的人,如今也打發回去了。郡主您別生氣,這些事情公子應付得過來呢!”
見冬染一再保證阮清巖完全敷衍得住眼下的局面,秋曳瀾全沒用武之地,陪了會阮老將軍,只好回綠薔苑裡找事做。
但正月裡除了走親戚外,是一年中最清閒的時候。
周媽媽提起這個就難過:“自從老將軍戰敗、咱們王爺戰死沙場後……”
秋曳瀾耐著性.子聽完她的訴說,得出結論就是:秋家、阮家在權勢上的敗落,以及秋孟敏母子的故意使絆子、加上阮老將軍遭受打擊後一直閉門謝客,所以現在她在京里根本沒有親戚可走……
“這樣不行,這樣一點人脈都沒有!”秋曳瀾嘆息,“難怪表哥都淪落到請名.妓做中介……做中人的份上了……周媽媽您把咱們家按理可以走動的親戚好友列一列,回頭我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