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良站起來,神情肅然起敬,為何樂也為何樂說的話。曾經他也罵過,但罵得不夠深入骨髓,罵得不曾見血見肉。何樂罵出了他想罵的事,也罵到了他心坎裡。其實他又何曾不是這樣想,只是沒有柳十厭做得這麼徹底,做得這麼崩潰。
青年哭了,哭得兩眼通紅。這時那些回到屋裡的人都走了出來,圍著三人。
“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青年重複著。
“我是不懂,我只知你若死了,他們能把你啃得乾乾淨淨!”何樂環顧四周,沒有看到人情冷暖,看到的只是失魂的行屍走肉。
“那便吃好了,就當最後一頓……”青年哭累了,站起來閉上眼張開手,似乎在等著被吃掉。
何樂覺得有些噁心,很想一刀劈過去,將他還有這裡所有人都劈殺。但他沒有做,他是人,人就得有做人的規矩。這些人包括青年都不值得同情,可也不是他想殺就殺的。
“我不想看了,去青竹縣吧!”何樂轉過身去。這個縣城已經死了,雖然還有在行走的人。
宋文良沉默著又看了柳十厭一眼,這個人曾經那麼有才華,曾經壯懷激烈。可只一年他就已殫精竭慮,手足失措。可他依然不要外部支援,只想著憑自己來拯救整個縣城的人。結果是能逃的都逃了,逃不了的靠著他供養度日。整整三年,這些人已被養成了廢人,而柳十厭自己也成了半瘋癲。
其實只要他開口,這些人都能得救,他自己也能脫離苦海。可他卻執拗的要靠自己,他賣掉老家的十畝田產,苦苦支撐著,以為這才是好官,以為舍了己救了人。可現在卻被何樂罵成狗官,狗官一詞是他少年時罵貪官汙吏用的,現在卻被一個少年標註在他頭上。難道這些年他錯了嗎?柳十厭難以接受,到得邊緣的心態終於要崩潰了。
“啊……”一個站在他旁邊的人似乎想說話,但又似乎很久沒說話所以喉嚨乾涸,所以先發出混沌不清的聲音。然而僅僅只過了一秒,那人張開口向他咬來,咬在他肩膀,那裡肉最多。
或是受了刺激,圍在四周的人都張開了嘴,咬向柳十厭,還咬向何樂與宋文良。
“滾!”何樂大吼一聲,用上炁流,將所有人震得退後幾步。
第一個咬人的人鬆開嘴,滿是鮮血的嘴裡舌頭還在舔食著。
柳十厭吃痛得倒在地上,渾身都在顫抖,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單純的疼痛。宋文良站在何樂身後,到是不怕,畢竟他見過何樂的身手,只是也被這樣的場景驚悚到。
何樂慢慢抽出刀來,這些人會不會真的瘋掉難說,雖然他會盡量不殺人,但迫不得已時也會很果斷。
“上馬,離開這裡。這些人沒了食物或許還能自救。”何樂在北地見過太多,有些人死也不願離開,最後就真的死了。但總有些人能明白再不走只有死,開始自救。
宋文良過去拉了一把柳十厭,最終還是沒能拉動。或許在很多年以前他就死了吧,到現在支撐他的只是一口氣,而這口氣又被那些人咬沒了。
何樂走出很遠還在考慮要不要救他,但柳十厭死灰眼神太讓他厭憎,他害怕柳十厭的灰暗會傳染,因為這個世界終會有天要面臨崩坍,那時需要的是人間裡的光明,而不是這樣的灰暗。
“會不會我錯了!”宋文良原意是帶何樂來看看柳十厭,也想借何樂激勵柳十厭,但事情鬧到這個程度超出了他的預想。
“你要見過人間地獄,就不會想對錯,而只想做與不做。”何樂長出口氣,將壓在心裡的陰霾驅散。對於貧窮、飢餓,能做的不是機械似的填坑,而是得激發出活下去的意志。
宋文良暫時還無法理解,尤其是見死不救。雖然他也明白何樂想法,但不代表他能認同。他覺得何樂做得過於決絕,缺乏人的溫情。只是他跟在何樂身後,看著何樂略顯單薄的身板,才想起何樂還僅僅是個少年。而他卻在不知不覺間將何樂看作可與之交流的成年人,甚至還是可以依靠的強者。
“也許你說得對,應是我見得太少……”
“啊……”宋文良話音未落,有人大叫著從石窩縣跑來,那速度生平僅見。宋文良定眼一看,竟是柳十厭,此時他雙跟已磨出血泡,但依然速度不減追了過來。再看他身後,並無人追趕。
“我要看你說的好官,要看看你能把這天下攪什麼樣!”柳十厭跑到何樂前面攔著他說。
何樂冷冷看著,鼻子裡還能聞到他上的臭味,但卻從他眼中看到一絲生氣。
“上馬!”
何樂解下後面繫著的馬匹,將韁繩扔給他,自己卻領先走了。只是他們倆都沒看到,何樂嘴角微微翹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