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星空下,房中的女子摩挲著鈕座外的星雲帶,面容寧和安詳。星雲百乳鏡,在漢代不過是一面普通的鏡子,可是在千百年後的今天,卻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這並不是因為它本身價值不菲,而是因為它歷盡滄桑,洗盡鉛華。
你究竟經歷過多少個繁華盛世,又見證過多少人的悲歡離合?
女子貼近鏡面,綻放出世間最美的笑容。
“小姐,您想束哪條髮帶?”
女子笑道:“鳶尾花帶。”
心靈手巧的侍女沒過多久便為女子重新束好了髮髻。女子在心中默默地向手中的星雲百乳鏡道別,緩緩向外走去……
星光透過窗牖映在她鬆軟的瑩白暗花鳶尾紋綿裙上,月華如水,拖出一地旖旎,與她纖長的身影混成一色。
她一路無聲,樓下坐著的男人卻感受到她的存在,他眉梢眼角的落寞正如身上的那件墨色刻絲藤紋織金錦長衫給人的感覺,一絲一縷都是刺人心底的痛楚。
璀璨燈光映照下,女子顏如靜蘭,質若紅梅,行似低柳,她望向男子的晶眸中蘊藏著數不盡的眷戀,柔情百轉,情濃繾綣……
兩人一站一坐,相距咫尺,卻遠隔天涯。
沉默之中時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彷彿只在短短的一瞬,又彷彿已經走過了長長的一生,男子終於打破了恆久的沉寂,他撫著手中的梅子青釉長瓷瓶,說道:“這是你姨母生前最喜歡的瓷器,明日你摘幾株青梅,去看看她吧。”
意悠眼中淚花幾轉,“你是想讓我去看姨母,還是想讓我離開你啊?”
裘澤遠默不作聲,意悠哭著笑了,“我只是想像姨母一樣在你身邊守著就好,可你卻連這麼一個小小請求都不能答應嗎?”
裘澤遠突然將那個梅子青釉長瓷瓶摔得粉碎,他回身狠狠地盯著意悠,就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樣,“像你姨母一樣?她守了我一輩子,從來都是默默付出,無怨無悔。像她一樣?我倒是要問問你,我最心愛的佩槍是哪一把?最愛吃的菜式是哪一樣?這府中上下有多少僕從?每日的開銷又是多少?你對這些一無所知,有什麼資格說像她一樣?!”
意悠似乎被激怒,她三步並作兩步逼近他,“是啊,這麼多年她像一個聖母一樣愛著你,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她更愛你。你說什麼做什麼,她都不會怪你。我沒有她那麼好的涵養,無法幫你將家事打理得有條不紊,更無法忍受你心裡裝著別的女人。可我要問問你,你是如何對待這個最愛你的女人的?你可曾回予她一星半點的愛意?你的心裡除了辛黛洢,可還有半寸餘地?!”
裘澤遠怒瞪著她,彷彿她是此生最大的敵人。
意悠冷笑道:“你想我走是嗎?我成全你,我明天就走,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我!”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裘澤遠望著她的背影,眼中的怒火漸漸熄滅,變得無波無瀾,如潭水一般清淨……
寒風凜冽,大雪紛飛,一隊人馬卻頂著風雪站在一座宏偉的府邸門前。
主帥身邊的一個副將給另一個副將遞了一個眼色,那人會意,叫道:“督軍……督軍!”
“嗯?”盧天勝轉頭看向身旁的人,“怎麼了?”
童昱晴輕聲問道:“督軍在想什麼?”
盧天勝笑嘆道:“沒什麼,只是沒有想到,我竟未費一兵一卒,便得到了我夢寐以求的蒲東。昱晴,你真是我盧家的福星。”
童昱晴雖面含笑意,心中卻苦澀難言,“督軍,我們進去吧。”
盧天勝點點頭,一眾人馬長驅直入,來到裘澤遠日常起居的主樓。
童昱晴看到在會客廳中央正襟危坐的人,心中一驚,“怎麼是你?”
彷彿故友久別重逢,意悠嫣然淺笑,“昱晴,好久不見。這位想必就是盧督軍吧。”說著意悠看向盧天勝,目光平靜如水。
盧天勝的目光也落在這個傳說中的蒲東第一美人身上,膚如凝脂,齒如瓠犀,螓首蛾眉,顧盼生輝,即使挺著孕肚,舉止笨拙,也難掩她絕代風華。
他不由拊掌讚道:“裘夫人第一美人之稱,果然名不虛傳。今日我才明白,他為何肯為你捨棄錦繡河山,你的確抵得上這片江山。”
意悠淡淡一笑,沒有理會盧天勝的言外之意,轉而對四處張望的童昱晴說道:“你不必再尋,整個督軍府除了你們,只餘我一人。澤遠已經被我送走了。”
“裘澤遠,被你送走了?”童昱晴好像聽到了世上最好聽的笑話,“你被他送走還差不多吧?”
意悠低眉淺笑,緩緩說道:“我一向愚鈍,不懂得世事變遷,人心複雜。可無論我如何愚笨,有三個人的心事,我是一定能猜透的,我知道你恨不能將我千刀萬剮,知道姨母在天之靈一定不希望澤遠出事,更知道澤遠想在安頓好我之後孤身赴死。他為了讓我死心,還特意與我大吵一架,殊不知我早已發覺他所思所想,竭力配合,與他爭執,就是想讓他以為我真的會離開。之後我便拜託秉志哥給他用了點*,將他送到他原本想送我去的地方。”
童昱晴仍然不信,問道:“嚴秉志一向只聽從裘澤遠的命令,他怎麼會聽你的話,將裘澤遠送走?”
“我以死相逼,他不聽也要聽。”
童昱晴終於相信了意悠的話,於是她問道:“你把裘澤遠送到哪裡去了?”
意悠笑道:“我知道你會問,所以我根本沒有問過秉志哥,澤遠為我安排的容身之所在哪裡。如今我也和你們一樣,不知道天地之大,該去何處尋他?其實你們也不必再去尋他,你們想要的都已經近在咫尺。”
盧天勝深深地盯了意悠一眼,對童昱晴說道:“我先去督軍署,這裡交給你。”接著他對幾個兵士說道:“你們四個留在這裡保護童副將。”
“是,督軍。”
盧天勝走後,意悠慢慢跪了下來,“童伯父、童伯母被我牽累過身,我罪無可恕,死不足惜,可是澤遠無辜,他根本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