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善後事宜並不容易。
這坤京本就是北鄴的領土,雖然連年交戰,百姓心中苦不堪言,但是生是北鄴人,死是北鄴鬼的這種思想早已根深蒂固,輕易不可動搖。
完顏真這幾日都在與眾將領商議安撫民眾及俘虜的計策。民能載舟亦能覆舟,拿下城池只是第一步,得民心才是重中之重。若這裡的民眾心中仍然只有北鄴,不認他這個王,那即便用殺雞儆猴的方式震懾,最終也會給北鄴捲土重來的機會。
而這俘虜,和這民心更是千絲萬縷。他們中,有可能家在此處。民亦是兵,兵亦是民,難以定論。是以,他們需要的,是萬全之策。
幻心來找完顏真時,他正站在手繪的疆域圖前,凝神而望。
知是幻心,他轉身笑了起來,怪道:“方好不久,便出來晃。”
幻心告知她已無大礙,只是靈力恢復尚且需要些時日。
完顏真朝幻心招招手,給她一一指道,現今這世道,天下五分。嘯京南玉居南,疆域雖小,卻是物資豐富,氣候宜人;遼海居東,境內四面沿海,疆域雖小,卻是水路縱橫,外族不善水性者,難以侵犯;北鄴地廣人稀,沙漠遍橫,氣候惡劣,地形最為複雜;西戎山高路遠,天氣嚴寒,且西戎兵士善戰,不易降服。為今,能夠最早一統的,便是嘯京。
幻心認真的聽著完顏真的講述,他言語精煉潔簡,幻心聽著,便覺五湖四海似在她的眼前。她突生出一種念想,看遍他說的這些風景,走遍他說的這些國度,也不枉這一生。
幻心問他,她可以為他做什麼。完顏真告訴她,她的出現,便是給了他最好的禮物,無需其他。
兩人相視而笑,無聲勝有聲。
第二日,坤京城中突然出現了怪病,許多人持續高熱不退,渾身抽搐,食不下咽,周身全是顆粒大小的疹子。一上午的時間,已有三人殞命,皆死於此症。
城中一時人心惶惶,道是老天爺要懲罰世人,要收走他們的性命。民眾恐慌,開始設壇拜神,祈禱病痛早日過去,曙光早日來臨。
幻心知此病情,便速速前去檢視,沒有任何遲疑。完顏真也未阻擋,只吩咐了無庸,全程跟隨。
幻心一個連著一個的開始救治病人,深入查詢病因,只願日後無冤魂。
只是看的越多,她便越是懷疑。這些人症狀極其相似,而這病,並非是傳染病。那就只有一個可能,病源相同!
是夜,幻心一番喬裝,前去白日裡病人的家中調查,走了幾家後,便發現,家中除了那水井是共同點,再無其他。
北鄴因著常年少雨,眾多主城以及附屬城池都是乾旱荒蕪,植被貧瘠,水對當地人來說甚是寶貴。幻心查訪了幾處,心下便已瞭然,她握緊了拳頭,對於下毒之人,她心中已有了分曉。
兩人的對質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幻心問他,天下太平,便是用無辜民眾的性命去交換,那這太平,又有何用?
完顏真告知她,雪中送炭,才能得到感激,如今,快速拿下這裡,這的確是上策。亂世之中,無十全十美的法子,望她理解。
而幻心,首先是醫者,她不能設身處地為他去著想,他也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感受。兩人一時僵持,誰也不讓步。
清憐和無庸不知內情,兩人看著主子慪氣,卻是乾著急。
第二日,城中百姓突然開始痊癒,一則訊息也慢慢傳了開來。北鄴因坤京已失,便想暗下殺手,想一舉要了完顏真的命。不想,這殞命的竟是這民眾,完顏真及軍中因著此前有過被內奸下毒的前車之鑑,並未食用井水,而是食用的城外三里處的一汪清泉,以防萬一。
民眾開始明白,北鄴痛下殺手的同時,已然放棄了他們的性命,並未將他們當作子民看待,而是恨不能殺之而後快。他們此番的堅守,變的毫無意義。
就在幻心與完顏真僵持的第三日,民眾便紛紛臣服。將士和百姓是一條心,他們便也棄械投降,不再反抗。一出苦肉計,民心,便收入囊中。
隨同完顏真出征的將領甚為稱讚,道他是天生的帝王之材,有勇有謀,有情有義,果斷英明。一時之間,完顏真成了坤京的英雄,成了眾人的神。
幻心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知道自己錯怪了他,但也並未徹底原諒。雖不是她預想的先下毒,等眾人死傷無數時再雪中送炭,但也著實犧牲了性命,她心中仍舊難以平復。
是夜,完顏真同無庸一同來到了幻心和清憐的房中,道是忙裡偷閒,小敘一番。
幻心不好顯的自己太過小氣,便應了邀,只是這一應,便是海,她走近他,便沒有了回頭路。
幻心不知清憐和無庸是何時走的,她只知,他們都喝的醉了五分,有些迷糊。
完顏真向來話少,今日,卻是說了很多。
他講了他的母親,是一位妃子的侍從,無意中被皇帝看中,一朝恩寵,便有了他。
那妃子自然容不下他的母親,只是她膝下無子,他的母妃便有幸活到了生下他之日。
他的奶孃見他是個可憐人,待他好。她知自己知道太多,那妃子,遲早會除了她。便設法將事情的原委留下了痕跡,待他成年時候,方知奶孃的苦心,方知他的母后如何慘死,方知他多年來都是認賊作母……只是,他所有的光環也是來源於這個身份,那妃子日後拿下了鳳為,一朝為後,他也有了如今這殿下的身份。他進,是多年的養育之恩,那妃子,並未虧待於他;他退,生母奶孃……甚至有更多的人因此事含冤而終,他心中終是無法釋懷。
然而,當他見到她,當她說出天下太平,他的心中才算豁然開朗。亂世當道,他若只沉浸於個人的仇恨之中,將有更多的人在戰亂之中失去性命,失去家,失去至親。
他失去的已經無法挽回,他不能,讓更多的人如他一般,他需要做點什麼,才不枉身上這光環。人人都有命定之路,這便是,他的路。
最後迷糊之間,完顏真問幻心,你能懂我嗎。幻心半醉,輕撫他的發,答到:懂了。自古兩難全,只能擇其重。
兩人又是對望一眼,微笑,掛在嘴角,留於眼眸,印在心間。
人生,得一紅顏知己,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