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終 機器
到年底，尹穎仍舊經常出差，友友習慣了週五晚上和熠輝叔叔商量，交流週末去哪裡玩，他最近喜歡去會展海邊騎腳踏車，去觀音山玩攀巖以及跟著大人們去周邊的山裡抓昆蟲。他小小的心裡，其實有一點意識到，這年開始他擁有了一個異常忙碌的媽媽，但也收獲了一個不太忙碌的叔叔。小棉說：“你可以叫他爸爸，如果你不叫，我想叫了！”
他很不高興，警告小棉：“你不準叫，反正我沒叫之前，你不準比我先叫。”他覺得，這麼好的爸爸，他想一個人擁有；他偶爾也回想起來，其實更早以前，他有另一個爸爸，但因為他在他的生活裡消失得太久，以至於他有點兒不記得了。
小棉現在成了他妹妹，因為她的外公成了他的外公，他的外婆也成了她的外婆。 他同時還多了一個小姨，她下班回來會教他們畫畫兒，比美術班的老師畫得還美。友友覺得眼前一下子多了很多人，小孩子愛熱鬧，他感到非常快樂。
尹穎不出差的日子，堅持每晚給友友講睡前故事。春在城的兒童房已經佈置好，友友非常喜歡自己的新房間，每週末都準時準點的趕回來住，所以把他自己喜歡的睡前故事書也都搬了去，碼在床邊的小書櫃上。
她這周從上海回來，熠輝開車帶著友友接她回家。車子開在夜幕裡，友友忽然趴到前座上來問，“媽媽，你們什麼時候結婚？我什麼時候能叫熠輝叔叔，爸爸？”
這麼驚人的問題，把前面的兩個大人同時問住了。尹穎轉頭先掃了掃熠輝的臉，他無辜地回了她一眼，眼神裡在說：別看我，不是我教他的。
“媽媽和叔叔計劃好 2 月份結婚，2 月裡有一天，是情人節，我們打算……”
“哦，那就好，”友友沒耐心聽媽媽講情人節的故事，他只關心他們什麼時候結婚，他一定要趕早地叫熠輝叔叔，爸爸！在這件事上，他不能輸！“那我能不能現在就叫爸爸，一定要等到 2 月麼？”他再過半年就要上小學了，智商和情商都在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突飛猛進。
“可以啊，你隨時想叫，都可以。”熠輝插進話來，微笑著點頭同意。
尹穎聽了也想點頭，還沒點成，聽見她的寶貝兒子立刻接話，“爸爸，我想要新出的奧特曼盲盒，你給我買！”
車廂裡的氣氛立刻凝固成一塊兒冰。
還好，大多數時候，友友對玩具的追求都不太強烈。就連在大姑家，和國外的爺爺奶奶影片，裡面的爺爺說等春節回來買無人機給他玩兒，他也不為所動。
不過友友那天忽然提到爸爸，這是個久違的稱呼，尹穎坐在回家的車裡，一靜下來，才想起，友友從前的那個爸爸，她的前夫，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訊息，連帶著撫養費，也沒有再打來。
雖然她現在不缺這份錢，但要不要追問，畢竟這是法律賦予的權力，說到底，她懶得和這家人有任何牽扯，哪怕是看在錢的份上。尹穎晚上坐在床邊和熠輝商量，“我發個資訊，催他一下？”
熠輝面色沉沉，剛洗了澡走過來，他沒有立刻回話，伸手過來先摸了摸她頭發，擔心她洗了頭沒吹幹，還好，她這回沒偷懶。
她仰頭望著他，等他的意見。
“別問了，他不找咱們，咱們也絕不找他。”他簡短又鄭重的語氣。
尹穎自己想想，也是，現在的生活穩中有升，就當花錢買清淨，何必自尋煩惱。
熠輝上床靠在床頭，拿床頭櫃上一本沒看完的書，他一直有睡前看書的習慣。尹穎平常會看一眼手機上的辦公軟體，確認事務性工作不延時，再睡覺。不過這段時間，熠輝在看費米的自傳，她也很有興趣。
所以熠輝捧著書，伸到她面前來，她馬上湊過去，挨在他身邊，兩人依偎在一起看，籠在一段柔和的燈光裡。
次月十號的樣子，尹穎因為沒在意，隔了很多天才發現，賬戶上重新收到了那筆錢，友友的撫養費。不過她點開細看了一眼，不是王樊打來的，付款方是熠輝的名字，但數額和那筆撫養費一模一樣。
她低著頭看了一會兒，明白他的意思。
他們兩人本來說好，領過結婚證之後，一起就近吃頓飯，既不辦婚禮也不宴賓客，一切從簡，他們這婚，要為自己結。
不過那天，雲舒非要來，她風風火火趕到民政局，從車裡拿了一隻禮盒給尹穎。“我精挑細選的小禮物，一定笑納哈！”她塞在剛從辦公室請了假出來的新娘手裡。
尹穎和熠輝同時盯著那盒子，足看了半分鐘，對雲舒的小禮物，心有餘悸。特別是在她解說：“快拆看看，我選了好久的，會讓人幸福的禮物。”過後，更是沒人敢接手。
幸福……是哪個幸來著？尹穎遲疑著沒動手，推給熠輝，“你來拆！”
哪知被雲舒一伸手，攔住了，“這是新娘用的，新郎拆什麼。”
新娘用的？！那，民政局門口拆能合適麼！熠輝趕緊把這燙手山芋遞回新娘手裡，“還是你拆吧!”
“要不然，我們拿回家再拆吧！”尹穎實在不敢冒這個險，轉圜道。雲舒這樣的新興人類，實在新得讓人不敢想。
“你倆墨跡啥呢，”雲舒細眉一皺，上手來“嘩啦”一聲拆開盒子，尹穎驚得倒退半步，聽見她說：“給，定製款新娘頭紗，你看看，多漂亮，沒處兒買去，只此一份。新婚禮物，美不美？”
他們兩人明顯的鬆了口氣，“美美美，真好看。”
“是吧，快拿著，盡耽誤我功夫，我還要趕回去上課呢，byebye，你倆，新婚快樂著啊。”雲舒來時一陣風去時一團火。
尹穎和熠輝目送她開車走遠，手裡的頭紗繡工精緻，迎風飄飛在尹穎手裡，她今天是新娘。
等真的領到結婚證，他們並沒有按原計劃就近去吃小館子。熠輝開著車，“我帶你去個地方。”他說。
“都說過，不搞驚喜和驚嚇這一套的。”她提醒他。
他笑呵呵的，幸福從笑容裡散發出來，“不會，我準備了一點東西給你。”
果真沒去什麼特別的地方，車子開到康養中心，他牽著她一直上到頂層，有個小小的入口，似乎是一道長廊，尹穎跟著他走進去，豁然開朗，整個通道變幻出巨大的全息投影。她一開始被光影吸引，沒在意流轉的內容，好一會兒才看明白，這裡投影的是一對夫妻的日常生活。他們去菜市場買菜，是背影，看不清臉，等轉身過來，尹穎驚訝得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去，這是她本人和熠輝，可仔細看，又和現在的自己不同，她老了許多，臉上的皺紋、白了的頭發，但精神很好，買了魚和小海鮮，熠輝提在手裡回家。她仔細看他，他也是老了的樣子，走路時揹著手，慢悠悠……
“你做的？”她滿眼的光點，抬頭問他。
“嗯，”他研究了好久的，拿春蘭女士的影片動作，和她的日常習慣，一一合成模擬的， 和工程師一起，嘗試了許多種，也嘗試了許多次，力求逼真。他想，現代科技真好，可以實現許多人類的想象。她說，真想有一臺時空機器，能到終點去看一看。
所以，他努力造了一臺給她。
“終點看到了，放心了麼？”他伸手把她摟緊進懷裡，低頭親她眼睛，他心愛的太太。
“嗯。”她點頭，其實是很感動，也許感動得有點兒哽咽，不能立刻說出話來。
他們一起看終點的平淡生活，陽臺上養的一盆小雛菊，老年的她和他，每天早晚都去照看，日日唸叨，急等著它開花；他們晚上喝一口小酒，邊喝邊聊，聊到深夜，才慢吞吞地去休息；午後時光，她戴著老花鏡坐在沙發上看書，看著看著睡著了，場景換到臥室去，年老的他也在看書，坐在飄窗上，不過靠在一邊，也睡著了……
她在這片光影的遙遠世界裡，做了一回時間旅行。出來時還有些維度錯亂，“你這套裝置真不錯，哪來的？”
他牽著她的手下樓，轉頭回答她：“你是說，時空機器麼？外星人協會借的呀，他們上次沒告訴你麼？”
“……沒！”
“哦，也對，他們只借給我。”他低頭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