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傍晚,天邊一抹墜墜斜陽卷攜著浸染胭脂色的層雲,在夏日裡別添一抹豔色。
晚風習習,方用過晚膳,唐玥在芭蕉樹下襬了竹椅乘涼,楊柳照著玉簪花描花樣子,打算再做幾個荷包,半夏拿了個荷葉凍石的小碟子在一旁剝菱角,唐玥搖著扇子,似是睡眼朦朧般回首一瞧,唇畔的笑意便止不住了。
如此歲月靜好,倒如詩如畫了。悠悠一嘆,望著頭頂上翠碧的芭蕉葉,那濃厚葉子之下藏著幾處殷紅色,拿素白團扇擋著頭頂微微洩下的光,唐玥叫了個聲音好聽的宮女過來,拿了銀裸子賞她“可會唱歌?”
宮女收好銀裸子,乖巧應聲“會一些家鄉的小調。”
“且唱來聽聽。”唐玥心思鬱結,心事暗藏,就如高院判對皇帝說的那樣,心脈鬱結不通,脾脈有傷,多思,體弱,病得靠養,至於能不能養好就得看這心事她能不能想通了。
少女音如清泉,於夏日裡聽著別有一番涼爽滋味。那軟軟的話語掐著涼風來的點兒,江南特有的吳儂軟語在幾人耳畔徘徊。
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
花露重,草煙低,人家簾幕垂。
鞦韆慵困解羅衣,畫堂雙燕歸。
女兒聲音婉轉嫵媚,這調子也合適,只是唐玥輕和之下,總覺有些奇怪。
“這是歐陽修的阮郎歸?”她輕輕開口,淡然的聲音並不是很高,可不知怎麼的,就能能壓住少女唱歌的聲音,且讓這本繾綣如暱暱私語的歌兒聲瞬間亂做一團,如珍珠灑落一地。
少女有些驚慌,眼神慌亂不知該往什麼地方放一般,支支吾吾道“是歐陽修的阮郎歸。”
唐玥拿過遮在面上都素白團扇,微微撐起身子瞧眼前的姑娘,十八九歲,一個女孩子最好的模樣,能入宮的,身段,樣貌必然不會差,只是若不是到了非如此不可的地步,誰會把自家姑娘送入宮中做宮女?明面上說是伺候主子們,可暗地裡死在這皇宮裡的又有多少?
唐玥年紀比她還小兩分,面容精緻卻無血色,巴掌大的臉上薄唇微微勾起,似有些笑意,耳畔被流風把玩的髮絲垂落下來,越發顯得面容白,淨,而發烏黑,只少血色,不如尋常女子來得健康。
瞧著很無害,只一雙眼眸若點漆,又亮又深邃,似能看穿人心。
“你叫什麼?”唐玥淡淡開口,楊柳微微擰眉,憂心唐玥又動了什麼惻隱之心,方才她也聽明白了,這姑娘只怕有了心上人,這阮郎歸唱得繾綣悱惻,將這詞中所寫的閨閣深居之情唱得淋漓盡致。
“奴婢叫蓮兒。”
唐玥若有所思的點頭“入宮多少年了?”
“十五入的宮,已有三年了。”這名叫蓮兒的宮女顯然很是不安,她本來只是這毓秀宮裡尋常的灑掃宮女,是最普通的那種,吃飯走最後面,做事走最前面的。和她一批進宮的,有些在公主身旁伺候,有些攀上了高枝兒,也有些……埋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荒草叢生,連枯墳也沒有,寒鴉都不去。
她所求不多,只求平平安安,安安穩穩的做事,到了二十五歲可以順利被放出宮去,與家人團圓。至於嫁人……已是奢求了。她垂眉,神色黯淡,到了二十五歲,誰還會等她?
“三年了啊……”唐玥啞然“那你該知道什麼該做,什麼是不該做的。”這丫頭挺和她眼緣的,只是可惜如今她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也不知道前路在何處,幫不得她,能做的不過提點一句小心行事罷了。
見那蓮兒因著自己一句話嚇得面色蒼白,戰戰兢兢的,唐玥悠悠嘆氣,起身把人扶著,拍了拍她肩膀,蓮兒比她高,卻只能躬著身子站在她面前,唐玥頓了頓,不知該說什麼,末了只嘆“宮裡是不準宮女私相授受的,要想在宮裡活下去,就不能讓別人抓到你的把柄。”
“是。”蓮兒眨眨眼,仍舊不敢抬頭,只是風似乎大了些,眼睛有些乾澀。
“這阮郎歸日後別唱了。”唐玥道“今日是我對不住你,只是如今我自己也自身難保,只怕幫不得你什麼。”
“郡主……”蓮兒張張嘴,忍不住抬頭看她,眼前的郡主面容無血色,卻仍舊笑著,如同風雨裡悄然而來的蘭花。
“看你這樣子,想來也是讀書習過字的,此物送你,也算我的一番心意。”唐玥笑了笑,取下頭上綰髮的墨梅玉簪放入蓮兒手心,俏皮的眨眨眼“可收好了。”
蓮兒點點頭,將玉簪放入懷中。好在唐玥不喜人打擾,這又是偏殿的後院處,沒人在這裡,倒是無人發現蓮兒還藏了支墨梅玉簪。這東西雕工好,品相好,水頭足,拿出去賣也很值一些銀子的。
“去吧。”唐玥拍拍她的手,讓她離開,這才慵懶的靠在椅子上吹著涼風。
風鈴小步走了過來在她耳邊輕聲道“姑娘,公主來了。”
唐玥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兩畦芭蕉,一樹玉簪花,三四卷竹簾,倒是難得的東籬風景,與皇宮濃金重赤不一樣。
“原來你在這兒,可叫我好找。”東陽穿得尋常,鵝黃色的交領齊腰裙,廣袖翩翩,髮間拿步搖簪住,行走間除了香風隱隱還有步搖聲聲如鈴。
只是,都不及她聲如玲瓏。
“你怎麼來了?”唐玥懶散的開口,拿下素白團扇,轉眼面上便帶了笑意,眸光水光迎著霞光萬道,別具一番曼妙。
“看你啊!”東陽說得理直氣壯,又滿滿都是小女兒的心思,俏皮著眨眼“帶了個好訊息和好東西給你。”
“那就先把好東西給我,再聽好訊息吧!”唐玥笑著伸出手,素白手纖長,每個指尖都是恰好好處的圓潤,美人這般模樣,誰能忍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