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風明,沙聲不絕。
我向來是討厭殿外的那棵拔地而起的大樹的,茂密不透光的葉,巍峨直聳立的幹,還有伸到不知多厚的雲彩下頭死纏硬長的根,佔著庭院十又八九的好位置,遮住了我殿上金墨橫飛的傲氣匾額。
凡間有吾手植亭亭如蓋的枇杷樹,我也有先夫握著我手親手寫下的匾額。
這是我府邸,三十二重天上,功德殿。
我的府邸自是我的地盤,可我的地盤上我厭惡的東西卻還砍不得,真真叫我沮喪。既然砍不得,偌大個巨樹我又沒法子視若無物,只好遣了人來府上修葺,在密密厚實的樹蔭下頭鑄了個面面來風的六角亭,權當廢物利用。
若是,若是那樁陳年舊事不在心頭壓著,每天混吃混喝死不了的日子還是很舒坦的。
也不知那倒黴的文昌星什麼時候能到,我這般晦氣地想著,忽然就有侍女急匆匆入亭通稟:”帝君,文昌星神君到訪。”
倒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我揮手,雲桌上多了兩盞碧綠的茶杯,又抬手碰了碰火上酒壺,溫得正好,我放下心來,這才對著侍女道:“請神君進來。”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我心頭壓著的這樁事,不得不找人來商議。
文昌每次到訪感覺在他周邊都縈繞了一股子酸了臭了的墨汁子的味道,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我偷閒的小亭裡,正襟危坐地聽完了我從頭到尾總結概括後的絮叨,一針見血地詢問道:“帝君說的,可是下凡歷劫?”
我點頭,滿眼滿心都是誠懇。
不想這酸腐的文昌星一本正經地撫平了稍有褶皺的青色衣衫,抬起眼雙目炯炯地看著我,而後以手撐桌,醞釀了半天,抬首朗聲朝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我:“......“
文昌星笑得筆直的身形散了架:“洪荒老神欲歷劫數,滑天下之大稽也。”
我不由地憤憤然,老神怎麼了?老神就不興得凡間歷劫嗎?看不起老神怎麼的?滿腔的義憤填膺化成了一溜的義正言辭,我正色糾正道:“洪荒老神自然需要歷劫,不過歷的是神格初生時的天雷天罰劫,不肖如今神仙劫數罷了。”
“你可生了神格?”
我摸了摸胸腔位置,那裡躺了顆天上地下,碩果僅存的神格。
“那你還歷什麼劫?”
我就曉得跟這種讀書人講不通,乾脆把手臂一抬,袖子一扯。可那文昌星當了再久的神仙也是個書生,迂腐古板的性子化進了血刻進了骨,他見此情景,立刻嚇得從座位上竄得跳起來,閉眼怒道:”非禮勿視。”
“你愛視不視。”
他眼睛眯起一條縫,好歹是露了點光進去。
藕臂雪白,可上頭縱橫的灼傷印記卻是駭人難看。
文昌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誰能傷了您?”
我拉攏了袖子,坐的一派端莊:“天能傷我。”
“十數天前三十三重天上界混沌曾降下三道天雷,赤黑相亂,條條蘊含洪荒滅世之力,難道......”
我點頭坦然:“衝著我來的。”
文昌星緊張得站了起來,平常向來寡淡的兩條橫眉都狠狠揪在了一起:“劫數可是過了?”他下意識地問出口後自己卻笑了,搖頭肯定道,“自然是過了的,否則你怎麼能好好地站在這兒?”
他眼睛瞥了眼我受傷的胳膊,又嚴謹地補充道:“也不算好好,你缺了塊肉地站在這兒了。”
我不太想與他說笑,這畢竟是個關係我性命的嚴肅話題,於是正色道:“老神歷劫向來是九道天雷天罰劫,待到歷劫完成便能生出神格,共享天地壽命。我這次的劫數來的蹊蹺,首先我神格已成,哪裡還會再有劫數?”
文昌星早就忘了剛剛滑天下之大稽的言論,認真打臉地說到:“老神劫數自與我們這些從下界爬上來的神仙不同,可也不一定說是一定只有一次。”
我不服氣:“媧皇炎帝,也不過只歷一次雷劫。”
文昌星悠悠說道:“這兩位聖人若是也活到了你這歲數,保不住也得再歷一次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