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索索中,趙俊在她的對面塌几上坐下。
他久久沒有吭聲。
這與他平素有點不合,馮宛睜開眼來。她靜靜地看向趙俊。
此刻的趙俊,微低著頭,手中持著酒斟,薄唇抿成一線,眉目中有著陰霾,也有點說不出道不明的失落。
他沒有注意到馮宛的目光,抿了一小口酒後,沙啞地說道:“宛娘,我……”頓了頓,他抬起頭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馮宛,低低地說道:“宛娘,我們便不能和好嗎?”
他傾身向前,伸出雙手按在馮宛的小手上,急急說道:“宛娘,我對你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
馮宛沒有掙脫他的手,她溫婉地看著趙俊,輕輕問道:“那大公主呢?”
趙俊一怔。
馮宛微微一笑,輕聲道:“大公主不會和親了,她年紀不小,也要選婿了。夫主一向與大公主交好,甚得她的歡心。”堪堪說到這裡,馮宛清楚地看到,趙俊眼中那一閃而逝的自得和滿足。
馮宛笑得更溫婉了,她徐徐問道:“夫主可有想過,如何安置大公主?”一語落地,趙俊僵了僵。
馮宛慢慢地抽出雙手,拿起酒斟,輕輕抿了一口。低著頭,看著酒水盪漾下,那時散時聚的月光,馮宛忖道:有些人,永遠也不會變。
趙俊僵硬地坐在對面,一時蹙眉沉思,一時目光閃動。他時不時地朝馮宛看上一眼,卻久久無法回答她的問話。
他不能說,我會與她想法子勸服陛下,把你降為平妻,然後大公主做我的正妻。他更無法對馮宛說,你放心,便是你成了平妻,我對心意也不會變,我發過誓的,會與你共榮華的,這些都永遠有用。你就算成了平妻,該享有的一樣也不會少。
呆滯良久後,趙俊一咬牙,看向馮宛認真地說道:“宛娘何必還說這樣的話?陛下那天不是說了嗎?大公主便是嫁我,也只能為平妻。宛娘,我便是娶了大公主,你也是我的正妻,你在她的上面!”
他想,這句話宛娘一定是愛聽的。他現在只能撿她愛聽的說,他只想讓宛娘儘快地脫離那個姓衛的,完全地回到他的身邊。至於以後如何,事實如何,想來那時宛娘沒得選擇,也只能接受了。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說服大公主,便是別的女人都趕走,宛娘也一定要留下,我且苦苦地求她,她說不定就會應了……
其實,於內心深處,他一直是明白的,大公主與宛娘,他只能得一個……應該這麼說,大公主與他的嬌妻美妾,他未遠只能遠擇其一。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得很,大公主可不是宛娘這種能容人的性格。可是,那樣的未來太殘酷,他怎麼著也得掙扎一番不是?
就在這時,馮宛抬眸。
她靜靜地看向趙俊,美麗如星辰的眼波,在月色上流轉,似笑非笑的。
這種眼神太洞明,讓趙俊不舒服,不自覺的,他側頭避了開來。
馮宛又抿了一小口酒,垂眸道:“不必了。”
趙俊嗖地抬頭盯向她。
就在這時,馮宛眼角瞟到,內側門處,出現了幾個身影,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女子,彷彿是大公主模樣。
只是一眼,她便收了回來。長長的睫毛扇了扇,馮宛溫柔地說道:“夫主直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你與我,緣已盡,情已斷!”
“砰,的一聲響,卻是趙俊一個坐勢不穩,整個人向後跌出,那膝蓋便撞上了幾。
他倉惶扶住,抬頭時束髮有點鬆散,急急抬頭盯向馮宛,趙俊嘶啞地叫道:“你照胖麼?”他的聲音中有著悲涼,“宛娘,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他心太亂,剛說到這裡,便被口水嗆住,當下側過頭不住的咳嗽。
一聲又一聲的嘶咳中,馮宛沒動,她低著頭,靜靜地看著杯中的酒水,酒中的月光。
她不曾動身,趙俊的心更是悽苦一片,這半年她總是這樣,不再溫柔,不再那麼無微不至地關心著他。自她搬到北院後,他夜夜無眠,腦海中浮現的,總是她那時的溫柔情意,總是她一次又一次,從不說出,只是為他忙碌著的身影。
難道,一切真不能回到從前嗎?
沒有人知道,前一世時,在知道馮宛死迅時,他本不曾那麼悲傷的。只是,他伸出手喚著“宛娘斟酒,,他斥喝著“夜如此涼了,宛娘,為夫的袍服呢?”,他想到得意處,習慣性地回頭喚道“宛娘,你說為夫這主意如何?”時,會陡然記起,那個人,那個未遠都在,未遠為他準備好一切,未遠都急他所急,想他所想的婦人,已然不在了。
她,死了!
她死得不能再死了!
這個念頭,岡浮現時還只是令他一怔,只是不知怎麼的,到了夜深時,他一個人坐在書房堊中,卻突然感覺到,那種徹骨的冰寒,和寂寞!
這是他從來不曾體會過的,想也不曾想過的,可怕的冰寒!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如此鋪天蓋地。
彷彿,從此後,他永遠只是他一個人,從此後,再也不會出現那麼一個傻女人,為他著想,疼惜著他,全心全意地愛著他,為他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