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的下午,秦秉軒又來了。
還是那輛黑色的賓士S,安靜地停在了巷子裡,他熟門熟路地拎著禮品袋過去敲開了門,說:“喏,茶葉,但這個是綠茶,也不太好,我已經讓人給我送茶葉了,明天給你帶過來。”
趙子建無語,只好放他進來。
他很自覺,進了門就主動幫忙關門,還研究著門栓,把門給插上了。然後就擺手,“你忙你的,我就自己看看,坐一會兒。”
但院子裡多了個人,趙子建怎麼可能全無關注?
下意識地回頭看看的時候,就發現他正蹲在院子裡的小路旁邊自己嘀嘀咕咕——哪怕是再沒有農業常識的人,也知道樹挪死人挪活的道理,幼苗移栽之後,肯定要蔫一段時間才能把根紮下去,開始吸收到營養和水分,開始醒過來,然而在這個院子裡,明明剛一天的時間過去,秦秉軒驚訝地發現,趙子建種下的這些中藥苗子,非但沒蔫,反而枝葉都已經開始抖擻起來了。
昨天下午來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呢!
於是他忍不住喃喃自語、嘖嘖稱奇。
再一次下意識地回頭看的時候,趙子建又發現他居然拿著兩個家用溫度計,還都拿繩子串好了,一個已經系在葡萄藤上,另外一個沒地方系,讓他給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窗戶外頭的窗臺上。
趙子建搖搖頭,嘆了口氣。
要是能讓你用溫度計量出來,我這麼多年的陣法不就白研究了?
這次趙子建晾了他一個多鐘頭,直到把手裡的活兒幹完了,才脫了防塵服過去,他馬上把老茶直接倒掉,重新沏茶。
兩人就著這壺新茶,再次開始嗨聊。
趙子建這樣的老傢伙,前後經歷了兩個完全不同的時代,前一個時代,他學過國際貿易幹過小白領,後一個時代,他幹過奔襲千里取人性命的殺手,幹過醫生,收到過不少錦旗,還當過三個月的科學家,後來發現自己不是那塊料,主動辭職了——反正就是,他腦子裡包羅永珍。
而在當下的2016年來說,秦秉軒也算博學多為,關鍵是腦子還特別靈,就算遇到自己不會的、不怎麼懂的,也能勉強搭上話,甚至還能邊聽邊學邊思考,很快就觸類旁通。
總之,一個天才,一個妖孽。
倆人聊得有點臭味相投。
但聊了一個多小時,趙子建回頭一看,臥槽,我還有活兒沒幹完呢!就擺手,“你趕緊走,又耽誤我事兒了。”
秦秉軒倒也不嫌趙子建慢待,一邊催著他去幹他的活兒,一邊起身去檢視自己安置下的三個溫度計——趙子建只看見了兩個,其實他放了三個。
一看,溫度都是六度。
看看手機上的實時天氣,現在昀州市的室外氣溫是五度——考慮到這是在院子裡,避風,再考慮到這裡離海邊也就二三十公里,肯定受點影響,再考慮到這種家用溫度計,又不是工業溫度計,有誤差也很正常。
所以……一切正常。
可問題是,傍晚時分院子裡只有五六度,中午有太陽,算它十度往上,十二度頂天了!但晚上溫度是肯定會降的呀!就算到不了零度以下,能有兩三度就頂天了!外頭這個溫度,柳樹都還沒動靜呢,這葡萄藤發的哪門子芽?
嘖嘖稱奇!
難以理解!
再回頭看,趙子建又在精細地打磨他自己的另一條腿了。
電砂輪發出刺耳的聲響,雖然有水洗,可院子裡還是難以避免地塵屑很大。但秦秉軒不嫌棄,也絲毫不怕這打磨出來的石屑會飄到自己價值昂貴的衣服上,就過去蹲下,像個捧著飯碗正在吃飯的老農,看著趙子建幹活兒。
越看越覺得他這個人有點弔詭。
真是邪了門了!
趁著他停下電砂輪在那裡打磨的工夫,秦秉軒問:“你做這個雕像,到底幹嘛用的?還是純粹為了玩?”
趙子建連頭都不回,回答說:“永垂不朽啊!偉大的人物,都有雕像!沒有人給我立,我就自己給自己立。”
秦秉軒說:“你這話蒙別人去!立個雕像就永垂不朽了?”
趙子建終於回頭,還笑著,說:“但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