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對方敢於提前留書,還留給了你足夠的準備時間,想必定然是有些本事,有恃無恐的,這曾員外又是哪兒來的這滿滿的自信?
見周大人一口應允下來,曾員外滿面喜色,連聲道謝。
這倒讓周大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說道:“本官今日只不過是機緣湊巧,適逢其會,再說,這都是官府分內之事,理當如此,不必言謝。”
曾員外頓了頓,這周大人既然說是“適逢其會”,那麼想必今日前來絕非是為了這留書的賊人而來的,自然也絕對不會是心血來潮,來探望他曾員外的。
那麼,周大人今日的忽然造訪,就一定有著其他的原因。
遲疑了一下,他終於還是開口問了出來。
周大人原本覺得曾家遭逢此等大事,正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其小兒子之事,既然曾員外率先開口相問,也就毫不隱瞞的把何老太的命案,和聽說的關於何老太的女兒和曾家小兒子的婚事說了一遍。
聽完周大人的講述,曾員外嘆了口氣說道:“這何老太的不幸老朽也略有耳聞,實在是人間慘事啊!大人所聽說的也沒有錯,之前老朽也的確與何老太商量好了將她的兒女配與我家小兒為妻,連日期都已議定,想不到,卻發生了這樣的慘事!”
見曾員外對此並不隱瞞,周大人也就接著詢問起了這曾家與何老太之間的關係。
曾員外想了想說道:“說起來我們家與何老太相識也有十餘年了,這何老太其實是挺能幹的一個人,不光是遠近聞名的穩婆,她織補衣物的手藝在城裡也是數一數二的,這十幾年來我家中的所有衣物全都是交予她所織補的。”
周大人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暗想,果然這越是有錢的人就越節儉,以曾家的財富,就算是日日穿新衣也絕對不算什麼事情,竟然十餘年來都還要穿織補過的舊衣裳,確實是有些想不到。
曾員外似乎看出了周大人的心思,臉上微微一紅道:“大人您也知道,我曾家在本地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織補衣物這回事,傳揚出去多少也會有損顏面,因而我家的衣物一直都是由何老太一人包辦了,為了讓她對外保密,所以多年來我曾家對她也一向出手毫不吝嗇,多有照顧。”
周大人心裡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如果當真如曾員外所說的是“毫不吝嗇”,“多有照顧”的話,何老太家何以會如此困難,兒子自小被送外做工。最後更是為了兒子赴京趕考,不惜出賣女兒?
曾員外沒有察覺到周大人臉色的異樣,繼續說道:“如此一來二去,我曾家與何老太也就漸漸熟絡了起來。說來也奇怪,這兩年來這何老太忽然像是轉了性子,變了個人一樣。”
“原本她這個人個性隨和,與世無爭,工錢給多給少也從不爭辯,可是這兩年卻變得錙銖必較起來,十分看重錢財,聽說她還把在外做工的兒子接回身邊,請了先生來教他讀書,這定然是筆不小的花銷,想來這也是她忽然在乎錢財的原因了吧。”
“後來忽然有一天,她竟然主動來找老朽,提出願意將女兒嫁與我那小兒為妻,只求一筆嫁妝,能夠送他兒子赴京趕考的費用。初聞此言,老朽當時也是吃了一驚。”
說到這裡,曾員外有些不好意思的忘了周大人一眼:“大人或許也應該聽說了,我家小兒自幼身體不好,患有疾病,老朽也心知肚明,實在是沒有哪家姑娘會願意下嫁小兒的。”
周大人微微點了點頭,這事他之前已經聽李嬸說起過了。只不過這曾家小兒子卻並非什麼“身體不好”,“患有疾病”,而是根本就是一個白痴,一般說來的確是不會有什麼人家願意把女兒嫁與他為妻的。
曾員外嘆息道:“此事老朽一直秘而不宣,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外面對於我家小兒也早就有風言風語了。而何老太與我家來往多年,自然更是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因此當她提出這事的時候,老朽著實有些吃驚。”
“不過此事無論如何對於小兒而言都是樁天大的好事,那些嫁妝所需的些許錢財倒也不必計較了,因此老朽很痛快的就答應了這門親事,一切全都準備妥當了,就等著她家女兒過門之期了,卻不料,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他長嘆道:“原本還指望著沖沖喜,藉著成親之事會對小兒的病情有所幫助,如今看來是小兒無福,與何家女兒沒有緣分了。”
聽完曾員外的話,周大人沉默了。
他講得十分懇切,似乎應該是實情。
如此看來,這樁婚事並非曾家仗著財勢欺壓,強行逼著要迎娶何老太的女兒,恰恰相反,這樁婚事卻是何老太主動首先提出來的。
她竟然心甘情願的要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推入火坑?
虎毒不食子,這是什麼樣的母親啊?
難道只是為了能夠送自己的兒子上京趕考?她這麼有把握自己的兒子一定能夠高中,金榜題名?
周大人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這天下間的莘莘學子們自幼飽讀詩書,擠破了腦袋如過江之鯽般上京趕考,一個個全都想要鯉魚躍龍門,光宗耀祖。
他也知道這些考生需要經過多少考驗,這初試,會試,殿試,一層層的選拔之路到底有多麼的艱辛困難,許多滿腹經綸的學子窮其一生,到了皓皓白首尚且無法如願,這個半路出家,只讀了兩年書的一個窮小子如何就能夠輕易高中?
沉吟了片刻,他開口對曾員外問道:“這何老太的兒子可是自幼天賦異稟,才名遠播,的確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曾員外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這小子打小就被送去外面學徒,根本沒有念過書,扁擔倒了也不認識是個一字,談何才名?就這樣的人,臨時抱佛腳讀了兩年書就想要金榜高中,這不是痴人說夢嗎?”
周大人也深有同感,嘆道:“那這個何老太卻又為何忽然無論如何也要送她兒子赴京趕考呢?”
曾員外也表示不解:“誰知道呢?自打兩年前她就像是鬼迷了心竅,鐵了心一定要送她的兒子赴京趕考,好像一定可以高中一樣。”
鬼迷了心竅?周大人心中嘆息著。
因為這個鬼迷心竅,何老太不單單害了自己的女兒,害了小鐵匠,最後連自己的性命也丟掉了。
這還真的是一件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