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一輛馬車在一隊衛士的護送下慢悠悠地駛出皇城。
太子朱高熾坐在車上,皺著眉,滿腹的狐疑,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自小性格和弟弟漢王朱高煦相反,喜靜厭動,愛好讀書不愛練習弓馬,這除了性格的原因外,很大程度上是緣於他自幼就落下了腿疾,加上體態肥胖臃腫,行動不便,日常行走都需要兩個內侍攙扶。所以相較弓馬純熟、屢立戰功的弟弟,他一直不得父皇的歡心,父皇偏愛更像自己的朱高煦,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因而當父皇下詔立這個曾被評價為“子不類父”的長子為太子的時候,不但眾臣,連朱高熾自己都大出意料之外。父皇永遠是這樣,沒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沒有人能猜透他下一步會做什麼,或許,這就叫做君威難測。
就像今天,他做的事又讓這位皇太子大吃了一驚,他竟然主動提出要讓朱高熾納英國公張輔之女入府為太子側妃。此前太子府中有太子妃並妾室已經有五人了,再添一人原本也非難事,只是父皇的用意恐怕是在這個女子的家世上。
她出身顯貴,是勳舊之後。祖父便是當年靖難之役中戰死,追封河間忠武王的張玉,其父張輔一年前剛加封英國公,也是沙場悍將,在軍中很有聲望。最重要的是,他雖然是軍營出身,卻並不是漢王朱高煦一派,反而素來和太子身邊的一眾文臣關係很好。
如今父皇要讓自己和這樣的軍中重臣結為姻親,難道是看出自己這個太子身後缺乏軍中勢力的支援,希望用這樣方式來加強實力,從而對抗漢王?莫非父皇心中果真屬意自己承繼大統,而不是那個他一直更為偏愛的弟弟?
朱高熾想不透,他當然清楚張輔其實是自己一邊的人,但是因為父皇素來行事喜怒無常,朝令夕改也是常有的事,加上他一直寵愛弟弟,自己這個太子的位置實在是如履薄冰。所以他一直讓張輔故作中立,不涉黨爭,以防有一日太子易位之後還能保住這一股軍中的勢力,不會遭受池魚之殃。
而如今父皇忽然要自己納張輔之女,到底是真的想要幫助自己,還是在提醒自己他其實早已清楚張輔是誰的人?這到底是福是禍?
朱高熾想得心煩意亂,忽然馬車顛了一下,他不禁怒從心起。因為他有腿疾,身軀又肥胖臃腫,因而最怕顛簸,平日間都令趕馬車的奴僕小心謹慎地慢慢行駛,如今這個奴才卻怎的如此大意?
他正想開口叱罵,忽然車廂門簾一動,一個人影撲了進來。朱高熾一驚,定睛一看,原來是趕車的奴僕。此刻見他仰面倒臥,雙目圓睜,胸口插著一支箭矢,竟然已經氣絕身亡。
朱高熾驚得全身一震,卻並不慌亂,就地一滾趴在車廂地板之上。隨即耳邊聽見嗖嗖的幾聲,幾支利箭破廂而入,正正釘在他剛才坐的位置。
接著就聽聞車外一片嘈雜,衛士們呼喝著:“有刺客!護駕!”亂作了一團。
朱高熾沒有慌亂。
雖然他喜好讀書,但是並非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能腐儒。即使他因腿疾不能練武,不過當年為了博取父親的歡心,他也曾苦練過射術,熟讀過兵書。
在當年靖難之役初期,趁父親領大軍在外征戰,後方空虛,建文大將李景隆曾經帶兵十萬圍困了北平城。當時城中自己手下僅有一萬士卒,但他並沒有慌亂,反而冷靜地在姚廣孝的幫助下安排城防,指揮作戰,成功打退了李景隆大軍的多次進攻。最後和揮師回救的父親軍隊內外夾攻,大破李景隆,立下大功。
自此之後,姚廣孝對他頗為欣賞,父皇素來視姚廣孝如師如友,有了他在父皇面前說好話,對於今日太子之位的歸屬還是有頗多影響的。
當年面對千軍萬馬朱高熾也沒有慌亂,所以今日他也不會。
他伏在車廂之內,伸手撩起門簾一角,只見外面石板大街兩側的房頂上、角落裡一躍而出十餘條黑影,手持明晃晃的兵刃,撲了上來和保護車駕的衛士們纏鬥了起來。一時間呼喝和兵刃相交之聲四起,人影交錯晃動,亂作一團。
這些黑影都身著夜行衣,黑巾覆面,身手矯健異常。京師之中素來治安清平,加上朱高熾今日下午入宮,因為和父皇商議迎納張輔之女的事才會直至天黑方才回府,所以身邊帶的護衛並不多,交手之下完全不敵刺客,接二連三紛紛倒下。
朱高熾眼見形勢危急,再拖下去絕非善策,低頭一看,倒斃的駕車奴僕手中還緊緊拽著馬韁繩。他伸手奪過韁繩,坐起身來,拼力一甩,大喝一聲:“駕!”
馬匹神駿,聽見喝令精神一振,邁開四蹄就往前狂奔。馬車一路撞開前面數人,直向前奔去。刺客們見了,一聲唿哨,棄下衛士們直向馬車追來。
朱高熾緊張地回望,雖然馬匹神駿,但是太子車駕豪華沉重,一時跑不起來,加上這些個刺客都是武功高強訓練有素的,眼見得就要追上來了。
他心中焦急,正要拼力催馬,馬車之前卻忽然出現了一排人影,黑暗之中燈光不明,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