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身材魁梧,站在那裡自然有一種凜凜的威風,帶著一種指揮千軍萬馬的氣勢。遙遙望見夏原吉走過來馬上滿臉堆笑,正是淇國公丘福。
夏原吉心中暗歎一聲,他果然來了,快步迎上去施了一禮:“拜見淇公爺。”
丘福雙手連搖,連連說:“何必客氣,何必客氣,夏大人,丘某實在是有求而來。”
夏原吉素知丘福行伍出身,為人向來樸實憨厚,不講究禮節,當下微微一笑,靜靜聽他有何話說。
丘福左右張望一下,道:“此處並非談話之地,夏大人可願移駕酒樓茶舍一敘?”
夏原吉哈哈一笑,指了指一旁:“此處談話甚好,紅牆之下,廣場之側,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更無第三人知曉,何必費事去那些嘈亂混雜之處?”
丘福嘴笨,一時無法辯駁,只能順從地應道:“也好也好。”
二人行至宮牆邊,丘福還在絞盡腦汁地想如何開口,夏原吉卻先開口了:“淇公爺來找下官,想必是為了皇上下詔分封二皇子為漢王一事吧?”
丘福趕緊道:“夏大人果然神機妙算,預先就知道了我的來意。丘某軍中出身,積戰功乃有今日,二皇子常年領軍,素來交好,因此皇上立儲之前,丘某多次進言支援二皇子,這朝中百官大都知曉。”
夏原吉點點頭,丘福素來行事也算光明磊落,並不避諱旁人,他和二皇子私交甚好,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同時他戰功赫赫,也是二皇子在軍中的主要支柱之一。
丘福面色一黯道:“豈料聖上聽從解縉等之言,立大皇子為太子,封二皇子為漢王,而且藩國遠在雲南。勢已至此,當如何補救,還望先生教我。”
夏原吉沉默無語,半晌,忽然問道:“下官何能,敢煩下問?”
丘福恭敬地施了一禮:“先生賢名卓著,乃當朝重臣,深得皇上信賴。且聽聞太子受封后,曾兩次邀請先生過府相會,先生皆予婉拒,素來在朝中都是持身中立,不涉黨爭,故而冒昧前來,但求高見。”
這個平時莽撞憨直的武夫今天居然這麼恭敬多禮,大出夏原吉的預料,搞得他有點很不習慣。略一沉吟,他問道:“如今太子已立,漢王失勢,你當真還想救他?”
丘福斬釘截鐵道:“若是趨炎附勢,豈是我丘某所為?”
夏原吉沉默一陣,點點頭道:“好,那你一定轉告漢王,千萬不可前往藩國就藩。”
丘福聞言一愣:“這卻為何?”
夏原吉反問道:“漢王藩國何處?”
丘福想也不想答道:“雲南啊。”
夏原吉又問:“雲南還有誰?”
丘福好像有點明白了:“先生是說……”
夏原吉點頭道:“雲南之前便有了黔寧王沐英和岷王朱楩,現在聖上把漢王藩國也定在雲南,豈不更加熱鬧?”
黔寧王沐英是太祖皇帝的義子,開國功臣,岷王朱楩是太祖十八子,當今聖上的親弟弟,二人皆是太祖皇帝當年親自分封於雲南,卻素來不睦。沐英死後,其子西平侯沐晟與岷王關係更是惡劣,曾於建文年間數度檢舉岷王諸多不法之事,建文帝大怒之下將岷王削爵幽閉,直到靖難之役後當今聖上才將其平反覆爵。
岷王回到雲南心中何其憤恨,此後兩家紛爭不斷,鬧到御前,一邊沐家是邊鎮重將,軍功赫赫,手握重兵,另一邊是自己的親弟弟,朱棣也是兩頭為難,每次都是兩家齊齊訓誡了事。此事天下皆知,丘福當然也有耳聞。
夏原吉微笑道:“皇上刻意將漢王藩國也設在雲南,一旦漢王前往就藩,必然會捲進這兩家的糾紛之中,疲於應付,便再難有餘力分心於京城中的爭鬥,太子之位也就自然鞏固了。”
丘福聽得恍然大悟,連連稱是,夏原吉忽又問道:“淇公爺可想過,既然滿朝皆知你是支援漢王的,為何聖上卻會下詔任命你為太子太師,輔助太子?”
丘福搖頭,本來他就一直對這個任命感覺莫測高深,只是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
夏原吉道:“這正是聖上高明的地方,既說明了他了解你的心性,知道你為人行事光明正大,素無私心,必會盡心盡力輔佐太子,另一方面也是警告漢王。”
丘福沒明白:“警告漢王?”
夏原吉對丘福的領悟能力實在有點無奈:“這是告訴漢王,無論支援他的人是誰,首先都是聖上的臣子,必須要按聖上的旨意辦事。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麼黨爭,所謂的什麼派系,一切都要看聖上允與不允。”
“所以,”他看著丘福,“如果淇公爺真的想要保護漢王,首先要順著聖上的意思,全心輔助太子處理政事。目前還要儘量減少與漢王之間的來往,特別是您身後還有著那麼強大的軍方勢力。”他特別在這一句裡用上了“您”,提醒了對方所代表力量的重要。
丘福這時對夏原吉已經心服口服,看他的眼神無比的信服,幾乎帶點崇拜了,口裡連連說著:“先生高見,言之有理。”心裡已經打定主意要按這個方略執行下去了。
夏原吉看看他,感覺火候也差不多了,輕聲說:“淇公爺既然已經明白了,我們還是就此分手,我們之間的來往恐怕也不宜為太多旁人所知。”
丘福深以為然,深深地施了一禮:“多謝先生高見,令丘某茅塞頓開,今後還要多多請教才是。”
兩人客氣幾句,丘福轉身踏著輕鬆的大步離開了,夏原吉看著他離去的高大背影,不禁輕輕嘆了口氣:“這個人真是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