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院散場,喧嚷聲頓時雜亂了一個臺階,許多小孩朝戲臺一擁而上,幫著搬桌抬凳,那位唱詞清冷的旦角也沒有離場,此時和婉笑著,回答著孩子們問題,將手裡的糖果點心一一分到他們手上。
裴液別過少女,便提劍往後臺去,行走間抬頭看了一眼,二樓那兩位龍頭依然安坐不動。
踏進後臺,大屏一下遮蔽了天光,喧嚷也隔膜了一層,幾個力工正忙前忙後,也沒空理他,裴液便徑自往內廊去找人。
不過這才發現這戲院之冷清,越往裡走越不見人,原來有數幾個僱工都已在前臺忙活了。
又走了一截,裴液腳步一頓,終於聽見了語聲。
“兩枚就是兩枚,這話落地成釘,誰也改不了。”一個渾厚的老聲有些疲憊地隔著薄壁傳來,“我與你算過的,一家三口,男的往碼頭出力,幹得好的一天下來也不過十一二銅板,女的浣衣織布,均下來一天多說四五枚。一場戲兩個板兒,在七九城,這就是最高的價。”
裴液頓了下腳步,此處已越發安靜,他呼吸屏了一下,外間歡樂的喧鬧和這裡彷彿兩個世界。
“.那一天也有十六七枚,咱們提到四枚,哪怕三枚.”
“紀雲!”這老聲高了些,“你莫裝傻!一天掙十六七兩銀的人可以輕鬆拿三四兩去消遣;但一天掙十六七枚銅板的人,敢拿三四枚去玩樂嗎?”
室中安靜了下來。
“那能怎麼辦?”年輕聲音也高了起來,還帶些哭腔,“師父,七九城又不是人人做力工浣婦!咱們師兄弟幾個誰沒真本事?把價錢叫到十枚,也還是照樣場場滿座!”
老人沉默不語。
“再不濟咱們搬出七九城,不受這氣了!到東城把價錢叫到三十枚!”年輕人越說越激動,“相州城裡那幾個戲樓我都聽過,咱們本事比誰差!”
“.”
“.還能收賞銀。”年輕聲音低了下去,“不像現在整天縫縫補補,還總有人逃進來聽戲。”
“.咱們不是說了,他要逃你就給他聽——”老人口氣溫和。
“是這回事兒嗎!”年輕人激動打斷。
於是屋中徹底安靜了下來。
“紀雲,我知道大家苦。”過了一會兒,老人輕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入門時我也說了,你們跟我學藝,我一樣不落地教你們,學成後,你們隨意往別處戲樓去謀生活但紀雲,我來七九城,就是為了演兩個銅板一場的戲的。”
“.相州城不缺給聽得起戲的人唱的戲。”老人沉默一會兒,低聲道,“話就說這麼多。”
“.可現在不是咱們想掙錢,”年輕人聲音低啞,“是咱們不掙錢,就得——”
他深吸口氣:“反正您的戲院,您拿主意我反正不走。”
裴液就是在這時輕輕叩響了門。
得應後進來,是一片有些雜亂的大房間,戲服道具等等四處擺放,當先一個小生面色沉垂地看了過來,正是剛剛扮演畫師的那位角。
再往裡則是一個面容清硬、身材瘦削的老人,倚坐在一張戲桌上,低眉看著地面,手裡拿煙桿,火星閃爍、煙霧繚繞。
見人進來抬起頭,微訝地看著他。
裴液先抱拳一禮:“冒昧打擾,在下剛剛聽了貴院的《白蛇情》,十分心仰——”
年輕人頓時瞧起來有些煩:“衣師妹不是在外間嗎?”
裴液懵:“——想購一齣戲本。”
“啊?.哦。”名叫紀雲的小生怔了一下,“抱歉。”
老人的面上卻露出笑來:“小兄弟怎麼稱呼?”
“我姓裴,博望州人士,剛剛聽了一場《白蛇情》覺得甚好,便想也搬去博望州演一演。”
老人敲了敲煙桿,含笑下桌往旁邊走去:“裴小兄弟在博望那邊也開戲院嗎?生意如何?”
“啊,沒我是練武的。是我朋友要懂行些,她說這戲很好,想搬回去。”聽過少女的叮囑,裴液本準備瞭解釋的,但老人和善灑脫的態度卻出乎他意料。
“是麼?哪裡好?”老人兩眼丹鳳,清如澄波,聽得這話眯眼一笑,簡直神采昂然,“你們可得弄清楚,是喜歡這戲,還是喜歡我們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