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可能。”屈忻低頭調配著藥物,“這一幕代表他最終難以承受的崩潰是來自這具人偶的壓力。至於這具人偶代表誰,這一幕是現實還是夢魘,我不知道。”
那其實也不要緊,裴液回過頭,靜靜想著,因為就算是幻象,這也是個難以忽視的疑點。
郭侑內心最崩潰的壓力,怎麼會是來自於子梁呢?
他又看了一眼李西洲,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們就能大概知曉郭侑陷入如今境地的原因,一來,魏輕裾在他心中有著無比超然的地位,無論是來自家族還是個人,二來,子梁是他最重要,或者也是唯一的摯友。
這兩人的接連死去,等於他內心最深的一片園地崩塌,驟然遭受劇變,半瘋是可以理解的。
昨日在已成廢墟的將作監裡,郭侑依然痴痴地執著於【汞華浮槎】的完成,顯然正是放不下這在當時看來唯一可以挽救局勢的造物。
儘管如今回看,或許十架【汞華浮槎】也只是風浪中一葉薄舟。
但當來到細處,這件事情就可以斟酌了。如屈忻所說,郭侑沒有在目睹子梁敗績、魏輕裾死去的時候瘋掉,但後面擊垮他的依然是這件事情帶來的後果……但這個後果,為什麼會是由子梁來施與呢?
裴液安靜想了一會兒,他轉了下目光,李西洲也正瞧著他,兩人思路顯然在一處。
“你說,一個人的至親短短一個月內死去,他就會瘋掉嗎?”李西洲緩聲道。
其實並不會的。
他多半會性情大變,會深居不出,也許還會做一段時間的行屍走肉……但如果仇人還在,身為一位玄門宗師,他更可能會去復仇。
哪怕是偏執的復仇。
或者就算怯懦地逃離呢。
除非他真有那般脆弱,像個孩童一樣,在失去遮蔽之後就連同神智也一同崩潰,每日只活在夢中。
“所以,這反而是一個解釋……”裴液思忖道。
“不錯。”
這是他的痛創,因為他真的相信是自己造成了子梁的戰敗。
一定只有這樣,他痛悔、不能接受這段記憶,因為那不止是親友的殞亡,更重要的是關係的崩塌。
明姑娘被人殺死會令他緊緊握住劍,害死明姑娘的人是自己才會令他無力地鬆開劍柄。
是這樣的。
所以……魚嗣誠能夠如此輕易地擊垮【汞華浮槎】,是跟郭侑有關嗎?
他那天帶著麒麟火等在山路上,如同帶著答案等著題,那麼【汞華浮槎】上的題目,是誰刻下呢?
裴液想到這裡,偏頭看向了已經安靜下來,沉默垂頭的老人。
屈忻收回他顱上的三十二枚針器:“好了。關於那副紫金身骨的事情,你們可以詢問了,他會根據記憶和智識做出回答,只是記憶依然沒有完全理清,表達也仍舊混亂,這個要完全療愈之後才能慢慢恢復了。”
“好。”裴液正想開口,卻被李西洲抬手擋在了嘴前,“……怎麼?”
“稍等等吧,我要的東西快要到了。”
“什麼東西?”
“前夜向養意樓寄去的信,那邊約定酉時寄回。”李西洲說,“我請教了【汞華浮槎】的事情,拿到回信後,再依據來問吧。”
“這般準時嗎?”
“一般是的。”女子起身稍稍活動了一下肢體。
李西洲沒有誤言,確實在小半個時辰之後,酉時剛剛過了不久之時,殿外飛來了一道輕捷的青影,裴液不是第一次見這靈異的鳥雀,正是仙人臺的魂鳥。
它攜來了厚厚一封書信,李西洲抬起手,它乖順地停在臂上,任由解下了負載。
“養意樓的信,怎麼由仙人臺傳。”
“因為不方便傳到宮中,所以我做了託付。”李西洲放飛魂鳥,開啟信封,一共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