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戟低笑了一聲,他的瞳孔不是淡色,而是很純正的黑,像他自己的眉毛和頭髮。
“不是說了嗎,因為那是國之重事。”他道,“大唐威權之承載、神聖之象徵,就像周王室擺在宗廟裡的九鼎。雖說也沒什麼用,但怎麼可能借給你煮湯呢?”
“那就沒別的辦法借來用一用嗎?”
“我說了,人家不會借的。”
“但我要用。”
“那你就得想些辦法……就像我一樣。”
“像你一樣,”裴液看了看宴席,“靠結親當工具,來拿麟血嗎?”
“你肯定是不願意了。”
“我當然不願意。”裴液直言不諱,“你們把人當人嗎?”
雍戟倒不惱怒,垂眸看著他,只聲音低緩了:“就這,還得用盡心思、哭著求著,也未必能成呢。”
“怎麼,你爹需要麟血救命嗎,沒有麟血就活不下去?”裴液低頭纏著腕上綁帶,“那我要叫好了。”
“哈哈哈。”雍戟兩臂迭了迭,朝他俯了俯身子,低冷道,“等出了皇宮,我把你截成三段。”
裴液笑著瞧了他一眼:“我先殺你個小崽子,再宰你那個老崽子。”
“是麼,可惜你的老崽子已經被宰了,這局小爺我只好輸你一籌。”
“是四籌,在上面我先砍一輪你倆的狗腦袋,下去後讓越爺爺再砍一輪。”裴液抬了抬脖頸朝他臉邊湊去,“喂,我一直沒查過,你出生之前,真的有過一對狗哥哥狗姐姐嗎?”
雍戟笑出一口森白的牙:“你能活到現在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沒找到親自出手的機會。”
裴液笑笑,卻沒有離開,轉頭看向溫雅穿行的宴場。
雍戟也依然趴在欄杆上,和幻樓時一樣,他好像更享受跟面前這少年立在一起的時光。
過了半晌,雍戟淡漠道:“我當然要麟血,我沒有麟血,誰來守衛北疆呢?靠五姓這群廢物嗎?你喜歡做個堂堂正正的蠢貨,怎麼,‘堂堂正正’讓你從李知手裡求得麟血了嗎?”
裴液沒答:“我問你,魚嗣誠怎麼沒來,這宴場他不來幫你說兩句話嗎。”
雍戟淡笑兩聲:“關你屁事。”
裴液立起身來便走,離開了這座亭子。
粗俗的言辭消融在春夜的清涼溫柔之中,角落裡的言談雖然很多人投去目光,但沒有什麼人收進耳朵。
春花、糕點的清香,夜鶯、宮女的細語,玄服或黃袍的嗣子們彼此低聲聊著,入目望去全是和藹有禮的景象。
裴液在李西洲身後坐下,女子正託著下巴安靜看著,他把經歷的事情說了一遍,李西洲沉默了一會兒。
“在你意料之中嗎?”裴液道。
“不在,”李西洲搖搖頭,“我知曉麟血很重要,但借來在宮裡用用,也算外洩嗎?”
這話像嘆息多過像疑問,她抬了抬頭,這時候天色真正昏暗下來,黃色褪去,一輪圓月掛上了高空。
皇后的車輦終於抵達,淡如秋花,貴如夏月的國母從鑾駕下來,席上之人紛紛起身行禮。
李凰的目光很快就有些微訝地落在角落的這襲紅衣身上,然後裴液同樣驚訝地看著李西洲擱下了酒杯,和眾人一起起身朝皇后認真行了一禮:“問母后安。”
他怔了一下,同樣抱拳躬身。
“……諸麟兒都請免禮。”李凰是很溫淡美麗的長相,五官大氣又溫柔,若人是按照職業來長自己的臉,那麼她就是為了“皇后”而生。
“晉陽今日竟也來了席上,怎麼坐在這裡。”李凰有些驚喜的笑意,好像又微微有些無措,“——玉瑾,快請長姐上座啊。”
李西洲笑笑:“不必麻煩了母后,都是家宴,不講究什麼,我喜歡坐在邊角,和朋友說說話。”
李凰目光在裴液身上落了一下,回身吩咐了隨身太監一句什麼,又朝他們頷首一笑,這才往自己的位置落座。
過了幾息,幾個宮人在李西洲旁邊給裴液加了一席。
“……”裴液低聲謝過,斂衣在案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