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忻以火炙淨了薄刃,在他傷處點了周圍幾個穴道,遮蔽了感覺,戴上面罩,穿好手衣,輕輕一劃剖開了斷骨處。
這回沒有讓他暈過去,裴液就支著頭看著她割開自己的面板,一會兒捏著幾塊兒碎骨皺眉比對拼湊,一會兒把手伸進肚子揉按摸索內臟,然後染著一小臂的血出來……
裴液這時大概理解了屈忻為什麼喜歡給他開刀,顯然對這具強健的身軀而言,這種庖丁解牛的刀法造成的損傷是真的睡一覺就能完整如初,醫者可以放手施為而不必擔心傷者的脆弱,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任意揮灑技藝的平臺。兼以他總是面對各種難得一見的敵人,留下諸多難得一見的傷情,更是這種極於醫道之人眼中的珍稀患者……
遮著口鼻的屈忻斜眸瞥了他一眼,將手捏住的筋輕輕一提,裴液手猛地一抽,整個人挺了起來朝她傾斜過去。
“你幹嘛啊?”
“沒什麼,試試你這條筋完不完整。”屈忻淡眸中升起些滿意之色,手指把玩了兩下筋頭,“圓潤乾淨,鮮嫩強韌,真想抽出來瞧瞧。”
“……我前幾次昏著的時候,你也自言自語這種可怕的話嗎。”
“沒,我是在用暗示徵求你的同意。”
“我怎麼可能同意。”
“我會給你按回去的嘛。”屈忻淡嘆一聲,將兩截筋用一藥膏續起來,“你確實骨脈清奇,即便不修行,也是練武的好苗子——常人這條筋比你要短上兩寸,你這個感覺可以打個結了。”
“這也是暗示嗎。”
“不可以嗎。”
“不可以。”
安靜了一會兒,屈忻平聲道:“其實我現在有把握把一個人的身軀改造得更合用些,截一截筋脈,磨一磨骨頭……裴液,你知道嗎,其實並非天生的就是最好的。”
“不,行。”
於是屈忻徹底不說話了,低著頭默默修理著他的每處傷口,裴液早知道這人嘴裡才不會有什麼真正的閒聊,一切看似正常的對話都是為了她暗中不可告人的目的。
有時候這個目的是醫術,有時候這個目的是銀子,有時候這個目的是嘲諷他。
接骨、續筋、梳脈,細緻活耗費了一整個上午,屈忻最終摘了手衣面罩,洗淨刀具,拿酒巾給他擦淨身上血跡,一切妥當後,竟從包裡取出一支筆和一個小本,對著裴液沙沙動了起來。
“……你幹嘛?”
“別動。”屈忻低頭淡聲道,不時抬眸瞧他一眼。
裴液另一個巨大優點就是總能做個乖巧的病人,於是安靜仰躺著望著房梁,足足一刻鐘後屈忻“啪”地一聲把本子合上,他才支肘起身。
這倒是前幾次沒有過的環節,但瞧屈忻沒有給他解釋的意思,他也懶得再問,坐起來穿好衣褲,繫著釦子時少女已收斂好東西,轉頭道:“走吧,不是還有一事嗎,說要瞧一位瘋症病人。”
“你說郭侑啊,是得你瞧瞧,不過他大概不是瘋症,是心神境受損。”裴液低頭穿上鞋。
“瘋症本來就會導致心神境混亂。”屈忻瞧他一眼,“你又不學醫,少亂髮表些意見吧。”
“……我就愛說話。”裴液翻個白眼,站起身來。
兩人掀開帷幕,裴液仰頭笑道:“你還真是一直有這習慣,外出行診都要圍一圈紗幔。”
“病人隱私是寫在《醫德》裡的,而且剝你衣服時金面具在殿中,所以我認為有必要圍上。”
裴液這時想起了崆峒時他走進明姑娘診室時,屈忻那句“防一些不敲門就進來的人”,當時覺得冷言冷語,這時竟有些慰切。
笑道:“你老亂起外號,什麼金面具,人家是晉陽公主,是我頂頭上司的上司。”
“我認不太清人臉,從小是這樣稱呼人的。”屈忻平聲道,“何況這個公主本來就沒有臉。”
“不過圍上後她還是進來了。”她又補充道。
“?”
“因為她說這是她的地盤。”屈忻道,“而且她給三百兩的藥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