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看得清面容,想必那雙眉毛一定是在挑弄擠眼。
“骨骼之牽繫,在於粘連之筋與包裹之肉,肌束每繃,骨節則動,也就是說,它依靠的是外力牽引。”男子卻只盯著案桌,一直躊躇的手指終於忍不住落在了圖冊上,“但若我們鑄成骨骼,則勿需遵守此理!”
“那麼,是從內嘍?”
“不錯!從內!首先,能受此煉者,必為摶身之宗師,靈軀強韌之下,又有真氣加持,平日動作應可支撐。而一旦進入搏殺,需要骨骼之發力時,此身絕非累贅,而是大大的助益。”他有些唐突地伸手去翻案上的圖冊,“娘娘,我們打算在骨骼中空中注入汞液,蛟金強韌至極,正能完滿承受汞液在逼仄之中爆為蒸氣的呼嘯,而這種非從肌肉而從骨骼中所生的力道將隨心意任由傾瀉!——您瞧,就在這一頁……銀亮流入紫金之中,其景何似昇仙!正是‘金為骨,汞作髓,丹華汞飛,天河浮槎’!”
女子笑了笑,緩緩點頭。
“而除此之外,這具奇異身骨就全是人終生不能及的特性了。”男子簡直有些手舞足蹈,“刀槍劍戟不入,冰凍凡火不懼,至剛又至韌,在宰大器師的這版架構中,即便配裝此骨的是一個凡人,也足能從二十丈城牆跳下而毫髮無傷,脊索會化去所有的衝擊!”
裴液沉默看著,黑貓偏頭道:“如此說來,裴少俠輸得也不算冤了,故皇后親自過目的秘術,養意樓傾力而為的大手筆……”
“你瞧他骨架。”裴液卻微微皺眉看著這男子,“兩肩平而窄,好像有些眼熟……”
黑貓未答,與裴液同時轉過了目光,卻是案邊那名侍坐之人在空檔間探頭低聲:“娘娘今日若要出宮,須得多披件袍子。”
“是麼,我瞧還頗暖和呢。”
“東風不長,難免乍涼。”侍坐身影笑得有些驚喜,他下意識想搓搓手,還是恭謹地交握住。
這人聲音比剛剛的男子要薄些,身形卻是全然陌生的樣子了,比男子矮上半頭,也不大端正。袍色淡灰,樣式很樸素單調,瞧不出品級,腰間似佩著柄小短刃。
“但,這確實還只是個太原初的版本。”對案男子抬袖半遮持飲茶水,此時緩緩喝完了一盞,將空杯雙手奉在侍坐之人面前,稍微平息了激動,“只剛剛理論上跑得通,實際都還很粗糙,太過危險,倒是尚不能用於人身的。”
“比如呢?”
“首先,這神材既源自蛟蛻之骨,人鱗之互斥排異就先是一大難關。”男子垂眸看著這本圖冊,語氣也鄭重了很多,“其次,蛟金半具活性,若要與受骨人靈性相連,須得在人體內一次熔鑄成型,而不能鍛造好後再移植,這一步稍微想想,就是千艱萬難,絕不可輕易施為;再次,汞液之煉製調配也是核心,因注入之後不可再替換,還需多次迭代……”
“唔。”女子點點頭,合上了圖冊,“那你與養意樓慢慢更迭就是,也不必急於一時。”
“是!”男子很高興的樣子,“嘿嘿”笑了兩聲。
“今年春色很好啊,天氣暖得也快。”女子將圖冊挪到一邊,“羽鱗試要開了吧,宮裡有人想去嗎?”
男子微怔一下,摸了摸頭,一時沒有答話。
“娘娘要看,卑職就去。”案邊的低矮身影微微前傾道。
“你就罷了。我確實有幾個人想看看,尤其有個劍客,可惜他今年大概也不願意上。”女子淡淡一笑,“總說什麼‘拋頭露面,花魁戲子’,太愛裝了。”
“我若跟在娘娘身後,誰敢在娘娘面前裝就教訓誰!”低矮身影探身斟茶,又偏頭道,“娘娘,那人什麼境界?”
“剛入了玄門吧。”
“剛入玄門打什麼羽鱗試……”低矮身影嘟囔道,“我早玄門了呢。”
女子淡笑:“人家一隻手能打十個你。”
她隨意講完移開目光,望向這片園子:“宮裡這兩年明媚多了。想當年第一回進宮時,到處冷冷暗暗的,在南邊窄巷裡還踩到了一條不知多久以前的人腿骨,還以為進了什麼妖魔洞府。”
對案男子沉默一下:“若無娘娘入宮,我二人不知什麼時候也就變成殘骨,零落在太極宮裡了。”
低矮身影微顫了下,提起以前似乎令他身體僵硬。
“如今花木多得都有些煩眼了。”女子笑道,“這片小園也全是春天開放,去年冬時想下來賞賞雪,草多木少,瞧著都有些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