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這時大概有些理解了為什麼許綽一直待他多有特殊,總是平等以對,原來是因為自己早在大上司這裡掛了名——論起來,說不定自己倒和她是同級的,一個幕僚和一個親衛嘛。
裴液心中笑著想了想,有些後悔自己平日對許綽過於恭敬了,但這時在這裡自然要講義氣,認真恭謹道:“卑職無甚不滿,許館主治事嚴謹,卑職十分欽服。”
李西洲點了點頭:“閉門吧,我入寢殿了。”
裴液行禮別過,上前關好了宮門,自己退下臺階,宮殿燈燭稀少,偏僻寂靜,在宮中竟如在野外一般,寒星漸出,他伸了伸懶腰,提劍回到了左邊偏殿之中。
李西洲仔細地擦乾了手,連一點點細微的溼跡都沒放過。
很多年了,這座宮殿也是第一次有另一個人住進來,女子在鏡前安靜立了一會兒,抬手摘下了金面,“叮鐺”一聲清脆地丟在桌上,拎起旁邊的酒瓶,仰頸如水般大口吞嚥,直到一瓶酒整個見底。
她輕喘兩下,抬袖抹去了唇邊酒跡,腹中如火燃燒,她進入寢殿又越過,徑直走入更深的地方,廊道中沒有火燭,殿宇中也沒有,但這路的轉圜她早無比熟悉,只一片刻,幾點溫暖的橘色就亮在前面,像是黃昏後的夕陽又升起在夜裡。
李西洲點亮了殿中火燭,微微搖晃地來到這幾座巨大的丹爐面前,看著旁邊清晰的鐵刻之文,以極端正慎肅的筆畫刻成,約幾百字。
即便已經許多次了,李西洲還是會一絲不苟地再次確認,將每一個字都嚴肅地記在心裡。
李西洲定定立了片刻,感到酒勁開始上湧,她轉過身開啟了第一座丹爐,流淌出的不是丹藥,而是硃紅色的液體,濃稠如融化的糖水。
她感到有些刺鼻的眩暈,皺了皺眉,以一張白玉盤將其承接起來。
“丹曰:【四神封血艮雪丹】
成丹後一刻內服用,至多服九枚。”
“其一,狴犴之血暴烈,用以衝陣,破麟血之勾連。火性傷體,需摻以小還丹藥性,限七滴,多則有性命之虞。
……熬煉七十天,裝以純白玉之盤。”
李西洲將白玉盤置於溫火上,走向第二座丹爐,開啟,這次流淌出的是晶藍色的液體,清澈夢幻,透著悽神的冷涼,李西洲用琉璃盤將其承接起來。
“其二,水蛟之血柔冷,用以圍束破碎之麟血,熄其燃燒。水性淒寒,多亦傷體,然為求麟血不洩,需多加三成,宜在二十滴以上……熬煉六十天,裝以琉璃之盤。”
李西洲將這枚琉璃盤放在白玉盤旁邊,回身開啟了第三座丹爐,淨白飄著清霧的液體流淌出來,如同嵐山間的河流。
“其三,神鶴之血中平,用以平和麟血之氣,令其沉寂。鶴血氣和,於體無傷,唯動盪心神,不宜多飲,十滴為宜……無虛熬煉,淨境之中靜置四十九天,取以淨葉新花。”
李西洲以一枚蓮葉將之承接出來,置於另外兩血之旁。
三血放在一起,奇異的味道更令頭腦眩暈,酒氣亦令兩頰如燒,李西洲兩手向後收斂長髮束起,覺得頰頸清涼了些。然後她取了一個小石臼放在面前,掀袖露出左手小臂,以一柄鋒銳的小玉刀在腕上一劃,鮮紅的血就滴落臼中。
五滴,足為藥引。
她抬手含住了傷口。
……
“我要一種這樣的丹藥。”冷寂空曠的宮中,少女立在李緘之前,並不看他,聲音帶著不像這個年紀的冷淡,“能夠壓制我體內的麟血。”
“豈有這樣的丹藥。”
“我讀了很多藥典,仙狩之血,才能對抗仙狩之血。”少女依然自顧說著,“我認識狴犴,我想你幫我聯絡道家和洞庭。”
“即便聯絡,世上也沒有為封禁麟血而生的丹藥,提純麟血濃度的要求幾百年來倒是常有,然而全真也未曾真的煉出一枚。”
“我可以和他們一起商量,什麼方法都行……總之,我要一種這樣的丹藥。”少女重複道。
……
輕舐片刻,小小的傷口就封住了血口,而石臼中血氣揮發,旁邊的三種血已經各自搏動起來,狴犴之血如沸,水蛟之血接觸細碎的冰晶,仙鶴之血霧靄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