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坐這裡,又沒許你偷看。”
“對不起。”
裴液轉回視線,繼續看去。
“師父很高興你的掛念,要我給你報喜隱憂,但他身體確實已枯竭了,能看到《飛羽仙》重現人間已圓夙願,‘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繽紛’,希望今年我尚能陪他再過一個年吧。
博望這邊情況都好,奉懷我也在照看,唯獨接觸多了,天山倒令我有些不解。我漸知他們近年有入世之準備,願意在少隴支援玉翡復興,然而他們對玉翡的掌控慾望卻很淡,也不嘗試施加什麼影響,問石姑娘也只是笑而不語,只說天山現在‘門內為重,視野在高’,也不知勾勒的是什麼棋盤。
我聽屈忻說,你在神京又出了回大風頭,和顏非卿在西池上雙劍挑了神京第一大幫,那位國報上的崔家明珠都為你寫了劍評,屈忻還背給我聽了,張鼎運偏擔心你呆頭呆腦在神京混不開,我早和他說越大的場面你才越威風,現下知道誰是最懂裴少俠的人了。
望你在神京多多結識朋友,有空時勿忘和老朋友李縹青通兩封信件,我早知裴少俠遲早是天下揚名的劍客,可別令什麼心事雜物絆住了腳步。
明年春月或能相見,盼望重會。
舊友縹青摯筆。”
裴液怔然看了一會兒,既覺微笑慰暖,又莫名生些悵然,他也不知自己期待從這信裡讀到些什麼,發著呆將信紙在手上轉了兩圈,好像看到秋末那位少女在雨窗前寫下這些語調輕鬆的文字,然後把它寄給千里之外的故人。旁邊兩手置膝、端正前視的姜銀兒這時小聲道:“世兄,我可以轉頭了嗎?”
少女臉色板正,一動不動地望著前方。
“……誰不讓你轉頭了。”裴液好笑,“你自己偷看。”
姜銀兒歉然:“我是不小心的。”
然後她投去一眼,忽然注意道:“世兄,這封信背面還有行字。”
裴液一怔,翻轉過來,確實真有一行潦草一些筆跡,像是後補的:
“另:我已幫你付了欠屈忻的醫費,又先墊了七十兩銀給她,按她的報價是能救你三條命,你萬一又受傷了儘管找她。”
“……”
“……世兄,縹青姐姐寫的什麼?”姜銀兒有些茫然地看著裴液沉默站起,披起暖氅往外走去。
“屈忻的死期。”
……
除夕夜在滿城爆竹與萬家燈火中飄然而過,翌日一早,相宅裡才真正開始熱鬧起來,守歲罷了的人們開始走親串巷了,大人們自有隊伍,小輩們聚成一團,也有自己的去處。
潔白的雪依然在飄,天空陰色卻少了許多,明亮的清晨剛一到來,宅門就被敲響,一個上午,熟識的面孔們就陸陸續續地踏入這座宅門。
元照、狄九、李鳴秋這種徑直被許綽迎進內院的不必多說,剩下的年輕人中,長孫玦一早便穿得暖暖地跑過來,顯然越發不愛著家;商浪則在晚些時候到,一身利落的武服,眸光精湛,只是衣服看起來不大新,有失將門公子的體面;謝穿堂來時則帶著張飄絮,很端正認真地拜謁了這位“桐君”,身後的張飄絮在這麼多陌生人中有些僵硬的樣子,只是沉默中又不停往許綽院子裡探頭看。
爆竹在院中不時響起,伴著長孫玦的笑聲,牆角處,屈忻被逼得貼牆而立,冷淡的臉抬起來看著天,彷彿那裡面有無窮樂趣。
“我什麼時候還欠你醫費?啊?說話!”崔照夜幫腔幫得口乾了,姜銀兒勸得累了,少年依然保持著永不熄滅的憤怒,“上次你離京時我專拿了麟血酒抵給你,你還找了我二十兩呢!”
“那時候咱們錢就結清了,你竟然又去找縹青付什麼我欠的醫費,豈有你這樣赤裸裸的欺詐!”
“沒想到……”屈忻平淡望著天。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李縹青竟然在背面寫淡筆。”屈忻若有所思。
“這是她寫不寫淡筆的事兒嗎?!”裴液瞪著她,“中間瞞,兩頭吃!你什麼小藥君,你純純是小藥販!”
屈忻數著落向眼睛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