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懷中跳下來,這時才發現,父皇朝那邊的凝視要更久。
“該來瞧瞧。”唐皇淡聲道,轉頭向身後中官,“去知會一聲,喚來這邊坐吧。”
身後魚嗣誠俯身領命而去,唐皇目光重新投向劍臺,午時已過,天也暗淡些了。
“四哥哥一定能贏!”李碧君離開前朝皇后殿下握拳道,這也是孃親口中應該做的事。
果然皇后殿下朝她露出個溫柔的笑容,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
大約只過了片時,魚嗣誠趨步而來,俯在御座側邊,低聲道:“回稟陛下,晉陽殿下未在車中。”
唐皇點點頭,似也不甚在意,淡眸垂落劍臺。
……
時辰正約在申時之末。
聖人已擺駕東臺半個時辰了,四殿下安靜地立在冬劍臺上,第一次昂了昂首,抬起頭,雪往他的眸子中落去。
所有人都在這一瞬間感到了汗毛乍起的心悸。
即便聖人來時,朱雀門前人潮的熙攘也只是降落下去,這時卻一瞬如被掐死般寂靜。
難以想象這樣盛集之中會有深夜的寂靜,只有雪落下的聲音飄蕩在空氣中。
很多人這些天已聽過那個關於生長在鯨背上的蝦的比喻,當時都覺很是恰當,但直到如今,每個人才如此切身體會到被那隻鯨注目的感覺。
【天命儒子】在他的天地中,睜開了他的雙眼。
多少萬人聚在這裡,多少生靈生長在這片天地,如今一切纖毫映於眼中,而對朱雀門前的人潮來說,從未經歷過如此徹底的洞徹的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這種心悸。
心臟幾乎都在一瞬間停止,長孫玦僵硬地張了張嘴,全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這時她才真切地意識到,身旁的道家少女昨日能單人獨劍站在這樣的絕望面前是怎樣令人敬佩的強大。
【天麟易】向整片天地緩緩鋪展,雪花依然靜靜飄著,其所有經行與落處,都在李知的雙眼中留下行跡……對四皇子與五姓來說,天麟易本也需要一次見世的機會。
它不是江湖人懷揣的底牌,它是大唐皇血與天理院二十年來的心血,是昊天統治的鞏固,是麒麟威權的昭顯,二天論要求於眾卿萬眾之前賭測,他們全然同意,正如二天論亟待證明自己,面對泛起波瀾的朝堂,昊天也需要再一次展露自己的不可撼動。
正是如今令朱雀門前萬籟俱寂的昊天之意。
心悸並未一直持續,很多人在喘息兩聲之後,卻仍是沉默了。
門派們微顫地握緊了自己的劍,江湖人們嗓子已被無聲地扼住……你在江湖上,是見不到這樣的敵人的。
儒家之《易》,麒麟之血……江湖上豈有這樣的手段?它們俱是世間獨一,來自最強大帝國的核心。
門派聖地林立,唐王朝依然統治這片大地幾個百年,這就是它的眼睛與獠牙。
很多人在此刻之前、在前面那些天裡津津有味地談論著顏非卿,談論著陳泉,談論著楊真冰……如今再沒有一個人敢說,哪位名門弟子能夠面對這樣的蒼茫龐大。
場上一片沉寂,只有飛雪亂舞。
你要證明,凡軀一劍……能夠戰勝這樣不可觸控的浩大嗎?
所謂“賭測劍權”,所謂神京幾月數年來的爭端,原來是落在這種天方夜譚的事上?
顏非卿當然不會來,楊真冰當然不會來,劍主與脈主當然也不會來……所以他們只能選中那個可憐的裴液…一個亟欲出名的不怕死的少年,原來是這樣……
直到一道清亮灑脫的笑聲從臺下傳來。
在萬籟俱寂中顯得那樣清晰,卻帶著些醉意:“裴液,我說了,你唱了這出戏,才真正是神京當紅的武生!……且去!”
那是從另一邊登上冬劍臺的地方,所謂“另一邊”,當然是相對於那位四殿下而言,如今正在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