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實際上,李度從來沒有做好下臺的準備,他也從未想過要下臺。
他喜歡神京這座龐大繁華的城市,喜歡這裡精妙的佛法與溫潤的少女,喜歡萬人之上的地位,也喜歡四季鮮明的舒暢氣候……
不過作為李氏家主的親哥哥,作為李家在神京的支點,他也能夠敏銳地嗅到真正威脅的來臨。
天論改換是一件大事,他有想過失敗後的結果,也大約預想過李家的枝蔓會收縮到一個怎樣的範圍,但事實未必一定如願。
元派咄咄逼人,上奏的摺子依然在御案上懸而未決,事情到了這種層面,他也未必能將局面掌控在手裡了。或者說這份摺子能遞到御案上本身即是一個訊號,意味著他不能再忽視了,而下一步如何行動,還是應當先確認兩個方面的態度。
“備墨。”李度闔著眸,唇中吐出二字。
又兩位侍者起身,不多時泛著清香的細墨與紙筆就擺在案上,李度輕提袖口,親筆仔細斟酌著寫了這一封信。
往西邊寄去。
然後侍者們服侍他沐浴更衣,身軀在暖融的水汽中徹底放鬆了下來,他握著佛珠出門來到簷下,紫氅裹著身子,兩位侍女舉著一柄繪了暖陣的大傘,而在庭下,約來的哲子與尚書正立在雪中閒談。
“李相好。”鬢角整齊的盧春水回過頭,向這位老人躬身執禮。
他身旁是刑部尚書李翰飛,也是他的侄子,當今皇后的親哥哥。
“好豔的梅。”這位尚書輕嘆道,回過頭,“叔父院裡花草比御中還要精神。”
“梅是越寒越豔。”李度走下臺階,淡聲道,“你刑部教人鑽得那麼深,給我帶來不少麻煩。”
“是侄兒的錯。”
“別處可以放,刑部儘量不要放。”李度交代道,“我想近日他們也有動作。”
“早有了,動作還不小呢。蟲子一樣啃來啃去,一個獄卒的位置也要爭。”李翰飛道。
“這裡應爭盡爭,不要捨不得下力。”李度望著漸昏的天際,“如今這麼多件案子在手,朝堂上鬧得也大,他們多半想趁著這道風浪把刑部清洗一層,你穩穩坐在這裡,該頂的得頂住。”
“沒有趁手的東西。”
“有樣拿去給你用。”
“嗯?”
“十年前許濟的案子。”李度摘了朵頗嫩的梅花,捻著手裡揉爛了,“那日聖人允了給他正名,這事昨日開始推動。當年朝堂上全是他的罪狀,要翻過來,就得過刑部的手。”
“……如此。”李翰飛沉吟一會兒,點了點頭,繼續賞梅。
“盧兄好,天理院有什麼好訊息帶給我麼?”
“二天論還稚嫩,但‘昊天唯一’確實站不住腳了。”盧春水露出個淡淡的笑,“天理院能幫到李相的事很簡單,無非壓一壓那個年輕的傳人,但也只是如此了。”
“我從前聽春水兄說,天並非不是二天,實不能是二天。”李度道。
盧春水默然一下:“不錯,天論本來就是絕不能動的,尤其現下,就更不能動。”
他袖手望向北方:“這件事動的是五姓根基,五姓是大唐的柱子……好在如今陛下一力即可撐起大唐,這件事,我明日會入宮和陛下詳談一回的。”
“那就請春水兄也幫我遞份摺子。”李度從暖氅中取出一份奏摺,顯然也是剛剛親筆寫就。
盧春水沒有問,點頭接過。
“天色晚了,難得初雪,如此豔梅,留我們吃些嫩羊肉吧。”李翰飛含笑道。
“我不犯殺戒,陪你們坐一坐吧。”老人淡聲坐下,身後侍女將暖傘穩穩舉著,剛好遮住黃昏的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