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集將要落幕之時,這位幼鶴般的少女立在臺心橫劍,抱拳向臺東認真道:“神宵弟子姜銀兒,境界七生,佩劍【照神】,望一見四殿下之‘天麟易’。”
觀者一時安靜,確實很多人都已見到那襲素衣了,他就安靜地立在東臺,一個人望天等待著,沒在意什麼歡呼,也沒投以什麼注視。
彷彿與這場劍集割離,倒與風雪融在一起。
他確實不是為冬劍集而來,只是劍集結束之後,就是明日的賭測劍權了,他只是先立在了這裡。
這時他將目光看向前方抱拳的身影,平和地點了點頭。
劍臺上全然寂靜,大家都沒預料到這一幕,但沒有人不想看這一幕。
姜銀兒抱了個劍禮,輕輕抿了抿唇,劍從鞘中無聲流出,雪花落在上面,又轉瞬滑落。
少女已經從崔姑娘那裡聽說過“天麟易”的事情了。
前面些天世兄在修劍院琢磨“劍態”,她常常過去旁觀和幫忙切磋,世兄還會在頭一天專門問她想吃的東西,第二天來時給她帶上。只是她本來也是山裡孩子,聽說過的神京吃食也就那麼幾樣,後來說不出來了,世兄就會自己做主給她帶小零嘴兒,說是“別人遞給我兩口,我嘗著不錯,就給你買些”,也不知誰總給世兄遞零食。
而近十天來沒再見到世兄了,據說大朝議那天他跟著讀書的那位哲子投水而死了,神京的氣氛壓抑而湧動,一天與二天之爭籠罩在這座天子城上,世兄將作為賭測的一方在明日登上這座劍臺。
姜銀兒心中一直很感恩這位溫暖的世兄,來到神京之後總蒙他照顧。她也很欽佩他那驚豔的馭劍,有時她想不到一副凡軀何以能勝過《易》的雙眼與天樓之力,但念及那道幻樓裡七步逼退鶴咎,徑直斬落高臺佛面的挺拔背影,又覺得如果是這位世兄的話似乎也不無可能。
不過這本來也是她自己要做的事情。
師父說學藝下山,行俠仗義,她前些天到神京時就知道了幻樓之事,這些天裡修劍院裡沒課的時候她就往京兆府去,或者從同修與路人口中打聽那位宰相的事情,然而許多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一個惡人得到懲處。
少女抬頭看去,風雪中隱約的華蓋,其下是那襲蒼老的紫衣,坐於大椅之上,依然安然地品著清茗。
那位謝捕官說,制訂唐律的人不會被唐律所制,她大概理解了這句話,不過那位臉色沉默的捕官還是夜復一夜地認真蒐集著那些罪證,彷彿並不覺得自己做的是無用之功。
“等裴液證明了二天論吧。”黃昏下謝捕官倚著石獅,低頭查驗著捕快們剛遞上來的證詞,微啞道,“天理變,朝廷就要轉向;朝廷轉向,宰相就要換人,那時就是我們府衙做出努力的時候。”
姜銀兒聽完這句話想了挺久,確認自己能為此做出的唯一貢獻,就是在這時立在這位殿下面前。
固不能勝之,亦可見之。
昊天……是怎麼戰鬥的呢?
姜銀兒垂眸撫劍,風雪中響起一道劍聲。
《鳳遊》,她只學會了第一式,也把這一式用得足夠好。
【春水瀉影,冰鑑照神】
劍身映出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臺上是凜冽的風雪,劍中卻是溫柔的春水,與在幻樓的應用相反,少女不再以此劍瀉去對手意劍,而是作為先手,以之將對手納入其中。
這一瞬每個人都不自覺望向了那柄冰鑑般的【照神】,春的世界霎時籠罩劍臺……唯獨漏去了那位殿下。
姜銀兒的心肺忽然被莫名的力量攫住,那道身影依然安靜地立在那裡,沒有躲開,也沒有阻擋,依然如看客般旁觀著她的出劍。
姜銀兒這時忽然想到是這位殿下的情意層根本不受影響,但即便琉璃劍主的【明鏡冰鑑】遇上意劍也要勘破,少女從未知道還有這樣完全不被意劍選中的人。
但這時不是琢磨的時候了,姜銀兒覆刃收劍,就算意劍無用,他至少有自己的身軀,她仗劍揉身而上,而就是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少女忽然遍身冷意地發現……她已經鎖定不了敵人了。
是的,那道身影就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但劍的視野中沒有他,她不知道該如何對這道身影出劍了,她僵立在風雪之中,忽然感覺像是魚遊在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