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生來就帶著鐐銬的人,是終身不知道要摘去它的……除非他真的見到了自由的舞姿。“你是,誰家弟子?”玄狐之面的語聲聽不出喜怒,只是此時這個宴場裡若他不開口,也沒人開口了。
裴液抬起頭,竟是同樣面無表情:“公為公,私為私,前輩若有所詢,可在之後約見。”
總要有人來圓場的。
無數貴客畢竟還在宴上,甚至包括後面那位依然眸色淺淡的四殿下,天意所傳的十六字依然寫在幕牆之上。沒有人認為一個少年雁檢的挑釁就能動搖大唐之基,那麼自然也不該讓整場宴會失控。
所以青衣侍者來請時,男子怔了兩息才看清他的嘴型是朝向自己。
少年真的給他報了名字。
是的,所謂“餘假面者較藝”本是自己設來遊戲的規則,想較藝者便不摘,已摘了想對詩也大可以去……整個宴場裡,只有他們這樣攀附而來的人才小心翼翼地守著每條規矩。
於是他就是如此猝不及防地意識到,他一直苦苦攀求的機會出現了。
劍者已經沒了,詩者僅餘他一個,他有些僵硬地邁開腿,離開案桌前踉蹌了一下……整個安靜的宴場都投目在他身上。
盧霖看著他,辛冬雪看著他,溫歧看著他……他扶了下柱子,下意識摸出那張詩箋,朝著一直凝望的那個方向而去。
他知道自己這首干謁詩寫得確實很不錯,縱然他自己不這樣認為,但是會有很多人這樣認為。
這是多麼如在夢中的一幕啊,五姓、皇室、哲子、天樓……這麼多人等著見證伱的才華。
所有人都會聽的,只要這首詩念出來,大家就都會開始談論;只要這首詩獻給這位剛剛失了佛面的老人,那就是遞給他的最好的臺階。
——“願泛金鸚鵡,升君白玉堂。”
多麼雅緻恭和的句子啊,一定令那冷怒的少年變得像個莽撞的匹夫,一定令他的行為乍時變得幼稚無聊。
而大唐丞相李度,當然會欣然接下他的干謁……他或者已經在等著了。
暈醉的頭顱有些遲鈍,男子想通這一點時,忍不住會心一笑。
長衣皺褶,發綹垂亂,蒼白的面上是醉酒的酡紅,在人們的注視中,他有些踉蹌地來到了詩場邊緣。
“——那你為什麼不寫你想寫的詩呢?我想那一定精彩的很。”
“若我的劍不是拿來給他們欣賞,你的詩便也不拿來討他們歡心,如何?”
“……”
他想到了這些話,於是忍不住再次一笑。
當他回過神時,手上的紙張已被自己揉碎。
他抬頭看去,從這裡到人群中間一共七步。
他在七步間,以“此夜”為題,作了一首自己真正想寫的詩。
轉頭沒瞧見筆墨,於是他醉笑兩下,高聲把它誦了出來。明亮的醉眼與明亮的句子,和那頭的劍鋒一樣鋒利。
題為《賈生》,是曰: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
“你信嗎?詠史的詩……我寫得比他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