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淡一嘆:“因常請諸君入此樓,非為求歡,聊慰寡心。亦可多見才俊後學,有所提攜時,便為時局盡一微薄之力。”
“而今日四殿下至,為我等傳昊天之意,將於半個時辰後回鸞。此間時光,幻樓已擇古賢四位,以供切磋聊賞,願諸君今日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這大約就是此宴其人開口的唯一一段話,已足令客人為此盡飲一杯。
確實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幻樓”之宴從來是神京名利場上最令人夢寐以求的地方,求歡者得歡,求實者得實,“提拔後進”四字輕輕放下,今日便有主位上那兩道身影。
儒林哲子,北海脈主,世上有多少人,能有機會在他們面前誦文出劍?
只是能來到這裡的人,也都是立在大唐各個頂端的貴客,往往也並不太過缺少這樣的資源罷了。
但當然每次也總有幾個真正出身低微的人。
徐夢郎跟在盧岫身後,登上樓後下意識往崔照夜身後去尋那少年的身影,卻微怔撲了個空。
他為了來到這裡確實已付出了太多的努力和運氣,這時望著場上那道儒雅含笑的身影,手心開始有些汗漬,於是更想尋那名處境相似的同伴。
詩家乃是上官學士,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也令他心緒更加下沉。來之前他嘗試向盧岫暗暗旁敲過,希冀她能為自己探得些訊息,然而卻只得一個冷眸,令他心底一寒地閉上了嘴。
他自己寫詩在婉麗精美一派,然而上官學士正是大唐此派之祖,兩人詩作放在一處,自己的怎麼也不可能凸顯出來。
縱向來比同樣令人揪心,他已認出那張雞面,準備的詩拋得早了,難免為墊腳,拋得晚了,又怕無臉面拿出……
然而典雅的宴場上並無這般糾結,有人已舉杯與幾位古賢人含笑聊起來,已經傳誦起了詩句,另一邊則有侍者照著名冊清聲報道:“幻綃未破者尚有十二人,欲與古賢較藝者可先揭面。”
上官學士微微含笑,已回頭在紙上揮毫寫下一首五言律詩。應制奉和本是看家本領,當年多少次御宴上,起頭與銜接者總是“詩中上官”。
是曰:《奉和山夜臨秋》
殿帳清炎氣,輦道含秋陰。
悽風移漢築,流水入虞琴。
雲飛送斷雁,月上淨疏林。
滴瀝露枝響,空濛煙壑深。
立刻有人轉頭笑道:“我們的白麵小生何在,莫非逃了?”
人叢中一個白衣的公子被推了出來,覆著一張清麗的彩面,腦後還彆著一枝不知從何而來的桃花。
其人抱著摺扇作揖謙虛著,已被推了上來,先四下躬身一揖,又朝主位深深一禮。
然後才笑著摘下面具,露出張年輕清俊的臉。
崔照夜挑了下眉,自語道:“原來是狀元郎。”
“你不知道盧霖要來嗎。”旁邊女子笑道,“我還找了他半天呢,誰知扮成這樣。”
“沒打聽。”崔照夜移開目光,這人詩作應是不錯,得上官學士撫了兩下掌,不過主位那位哲子沒有什麼反應,低眸批著一份古經,只在盧霖望去時微一頷首。
但能得古賢認可已十分難得了,圍觀的人們響起些笑聲和掌聲,也有許多人開始好奇剩下的面具下還藏著什麼人。
崔照夜目光落定,自然是在劍場這邊。
這確實是更中心些的位置,就在主位六步之前,那位傳說中的年輕劍者真的已乘雲臥在了那裡。他搖搖晃晃地舉起酒壺飲著,身體陷進雲裡,只有醉紅的頰和半截翹起的劍柄露了出來。
崔照夜果然還是喜歡看這個,愜意地眯了眯眼,有些迫切地尋著挑戰者,自然也難免往樓梯上望去,卻還是未見少年的身影。
“無劍佐酒,甚是無趣。”鶴咎在雲上攀起半個身子,醉眼笑著望向宴場,“今日誰敢入我七步之內?”
崔照夜望著場上之人,正期待著哪張面具會第一個從裡面走出,肩膀卻忽然被頗有禮貌地一點:“你好,敢問是崔照夜小姐嗎?”
崔照夜一怔回頭,面前是張很有西南風格的戲面,和用一根柔嫩柳枝束起的頭髮。
“敢問……裴液世兄是跟著你來的嗎?”少女的聲音清而輕,“怎麼沒瞧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