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勢迫著水波將少年撞開,他咬牙嚥下一口鮮血。
欲求一種可把握的規律,則它必得先存在於天地,然而自古“水無常形”,那是億萬次相互牽連的不規則擾動,人豈能掌控這樣龐然的資訊?那其實近乎於“道”了。
而也就是在這個字眼在心中劃過時,裴液捕捉到了一絲熟悉感。
但他來不及去細思背後牽連著什麼,只是這一刻他忽然轉換了思路,所謂頭腦不可掌馭者,乃靈與心所執。劍理中常有這樣的句子,許多難以言喻的劍招裴液也都是以劍感直指。
但現在,他要努力將這份劍感推演為搏殺中的靈感,不唯劍上的擾動,而是將包裹自己整個身體的萬千侵擾都擰為一束,憑最原初的直感直達結果。
近乎天方夜譚的想法,但裴液莫名相信這是一條正確的路,陳刃重一刀又來時.他決然閉上了眼。
這一霎身體上傳來的萬千感受確實令他彷彿踏入一種新的境界,但下一刻他就為自己狂傲的選擇付出了代價,橫起的一劍幾乎完全沒有猜對重刀的意圖,開戰以來最危險的一次重創降臨在他身上。
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裂開在他的左胸,下一刻傷口咬合,竄入其中的真氣即刻被朱蓮火湮滅。
而陳刃重絕不會放棄這交手以來最寶貴的一次機會,沒有給任何喘息之機,如果說他之前尚留三分守勢,此時就已將其盡數爆發,攻勢陡然暴烈了何止一倍!
裴液頓時感受到生死一線的壓力,但他依然沒有睜開雙眼,他分明感到離極限、離死亡越近,自己也就離所欲抓住的東西越近。
火中取栗火中取栗理應是他最熟悉的事情。
這一瞬長劍再度被斬開,幾乎脫手,身體在水中再次失去姿態,刀鋒、水流、真氣.一切都在朝自己迫來,少年將自己置於絕境。
該有一束靈感來指引我.他安靜闔眸想到。
“我打架其實倒也用不著眼睛。”某個安寧的午後,老人嘶啞笑道。
“吹吧。”裴液坐在樹下冰涼的地面上,小扇搖著一爐小藥。
這一霎裴液竟然莫名走了個神,而與此同時背後傳來一道極迅銳的冷悚,如腦中猛地抽出一條細線。
裴液絕想不到背後會有暗器襲來,實際上陳刃重也已縮緊了瞳孔,這枚突然飛來的銳器快得近乎一道殘影。而這一瞬間裴液的動作宛如鬼神,他表情還在忽然陷入回憶的安靜中,身體已輕輕一側,一枚手指長短的冷銳短箭貼著側臉飛過,與此同時他鬆開長劍,脊背順著水波輕輕靠在了陳刃重的重刀之上,這柄勢劈山嶽的重刀竟然就被怪異的壓止。陳刃重驚愕之下重新起刀,裴液順勢向後一仰,就如在自家臥室不小心仰身坐倒了一把椅子,已避過男人的突然橫斬。
與此同時他腳尖一勾自己的長劍,劍刃已貼向陳刃重的脖頸。
這一劍絕對是綿軟無力,但偏偏陳刃重不得不避,於是當他避開這一劍時,那枚短箭朝向的目標已鮮明地顯現出來,沒有任何阻擋地釘入了陳刃重的肩胛。
裴液順著水流轉過身體,剛好接回劍柄,陳刃重怒目回頭旋斬時,少年已又鬼魅般在他左側,刀鋒只差三寸,但剛好碰不著他。
腦中的冷悚緩緩淡去,裴液這時忽然明白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麼了。
要將億萬擾動精準處理確非人類所能及,天上天下有一個能完成這種奇蹟的生靈,裴液曾見過,祂的名字是【太一真龍仙君】;但人的心靈也能穿透一切繁雜直達最終的結果,和上面那位生靈單劍搏殺尤勝一籌,裴液也曾見過,他的名字是越沐舟。
【裸心見刃】的人心至境,老人在不負責任地教導他“瞎幾把練”時,就在他心中埋下了種子。
可惜只有一瞬,裴液已從這境界裡墜落出來。
那畢竟還不是他能掌控的境界,但只一觸及似乎也已足夠喘息冰冷的水重新淹沒了他,裴液抬手架劍,陳刃重的重刀已再次呼嘯而來。
但這一次少年縱未重新掌控自己的劍,卻似乎找到了和這片環境和解的方法,一道輕快的劍光點上男人的持刀的手腕,陳刃重不得已一偏,少年已得以從這攻勢中脫身而出,幾乎沒受什麼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