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將近黎明,燃了一夜的燭火此時又換上一根新的。
謝穿堂簡單洗沐一番,隨便套了身利落的便裝,一份份取出案卷解答著狄九的疑問,檔案房此時像是她的家,整個案子的細節、太平漕幫的樣貌在女子的講述下漸漸清晰。
終於她合上最後一頁,端杯飲下了一大杯白水。
狄九凝著面容緩緩點頭,目光挪向裴液:“兩日間裴雁檢能找來這位捕快,案子確實一下就清晰了。”
他又凝眉看回面前的案卷:“或者說,問題一下就清晰了。”
“兩位所提的‘為何監禁張夢遠夫婦’之疑,其實我這裡有所同感。”狄九看著他們道,“兩天以來,我和李昭以‘鯉館’為圓心搜案查訪,調查其中的侍者歌女,將這件案子下溯了很深,都沒有發現誘拐一類的跡象。”
“這鯉館救出的六十七人像是憑空出來,彷彿直接就從哪裡送來一般,而非是一條條線的交聚。”
裴液蹙著眉:“狄大人,我比較笨——但這兩件事‘同感’何在?”
狄九輕輕敲了兩下案桌:“因為它們都是偏離了‘販人之罪’的現象。”
謝穿堂眼神猛然一銳。
“因為我辦過很多販人案子,這兩天也細讀了很多,販人之案以誘拐、強擄人口為主,太平漕幫之著力點應在這些人身上,事後會以他們為圓心留下痕跡。從一個個地方運送過來的俠客、書生、女子,就是一條條可以追溯的線。”狄九倚在椅子上,這位大人身無修為,兩日的勞苦令他難掩疲憊,“但鯉館之案不是,我沒有找到這些線。”
但一雙銳利的眼睛還是望著安靜凝聽的三人:“與此同時,裴雁檢所言張夢遠夫婦死於張明琴之後;供詞中受害女子都是久居,俠客書生卻多是孤身客居神京;有販人之事實,卻無報案尋人之親友;幾份有效供詞中,都說行兇者是明目張膽闖入,反稱受害者有罪;太平漕幫短短几年之間就崛起到如此規模”
裴液一直抱緊一條線深挖,此時聞言視線才猛地拔高,概覽出這些不同尋常之處。
“所以我覺得,鯉館之事或者不是一件拐賣販人之案.而是某種更大不法的副產物。”狄九闔了下眼眸,緩緩道。
裴液一時定住,他這時忽然想起程小朱怯怯的供詞:
“我不知道,他們就是闖進我們家.說爹爹犯了什麼什麼罪,就把我們綁走了”
“他們好像給爹爹看了什麼腰牌,爹爹就很害怕.也沒有反抗.”
“.什麼不法?”他問道。
“不是某件案子,而是某種模式、某種流程,遮蔽在天羅地網之下,因為他們殘害的都是這樣的百姓,所以永遠沒有人能捅破。”狄九道。
“這本來是我一個大膽的想法,但謝捕快來了之後,我願意把它叫做猜測了。”他抬頭看著裴液二人,“程小朱這位姑娘的供詞裴雁檢也聽過了,現在我想兩位去驗證一個簡單的事情——這位程姑娘談吐有禮,手部細膩,想來是家境優渥之人,請兩位查查她們家曾有什麼家業,如今又是如何處置。”
裴液悚然一驚,狄九繼續道:“這也是我剛剛正在想的兩個問題之一——販人才掙幾個錢?”
天色大亮,裴液和謝穿堂沉默地走在永安坊的街上。
這種活計確實如狄大人所言般簡單,兩個時辰前,他們照吩咐來到程小朱冷落空置的家院,敲開了幾家鄰居的門。
“他們家啊.我們也不清楚遭了什麼事,說是前陣子晚上吵吵嚷嚷地就被帶走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家業?程老闆開布鋪的,人好得很,動不動就給我們送上些。人踏實生意就紅火,你瞧這不是剛剛購置的宅子,除了這座,聽說永安坊還有一處呢!”
“在哪兒這倒不清楚,布鋪倒是知道,就在三條街外掛著‘平安’的就是不過這些天雖然又開了,老闆卻好像換了人。”
“.多謝。”
平安布鋪果然開得很大很紅火。
兩層樓三個門的臨街門面,人來來往往得不少,夥計熟練的樣子看起來也沒更換。裴液和謝穿堂就平平常常地走進去,把腰牌放在掌櫃面前:“打擾,這兒東家是誰?”
“啊,官爺,是百味樓的齊當家!”
“齊當家是太平漕幫的人嗎?”
“.對對對,原來您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