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與無洞的心同時墜落谷底。
原來他從來沒有進入真正的絕境,只是一直把最後的力量,留到了他想使用的地方。
如今,天邊一片漆黑,絲毫不見雪白雲氣,在明綺天到來之前,他至少可以輕鬆地殺死除了裴液以外的所有人。
那張詭冷的戲面輕輕掃過,沉重的窒息攥住了裴液的口鼻,他立刻攥緊了劍柄往四周看去。
但下一刻,只留下了一個無聲的笑,他微微踉蹌地走進了熒光之中。
裴液頓時一怔。
下一刻心緒猛地鬆開——為了釣出這名劍者,他亦真正到了付出了極重的傷勢。
少年之前的那句話、極具侵略性的斬心琉璃畢竟還是給了他壓力,這位已經完成了目的的惡魔決定就此離開了。
當然很好,裴液猛地喘出來一口氣。和此人的這場戰鬥本就是突兀的無妄之災,他甚至至今不知道這場戰鬥是如何打起來的,在場的人都究竟是誰。
尤其他一直牽掛著少女的安危——她本來就心病壓覆,不像自己飲龍血而愈,在這種未知的環境、危險的戰局中,他系在她身上的忐忑就像少女看著老人拼命而上時的心情。
如今看著此人決定離開——縱然是完成了他的目的,裴液心中還是重重舒了口氣。
但是,當然,剋制不代表和解,他們不必再押著生命靠近此人裴液並指一指,琉璃再次颯然而去。
只剩這一柄劍確實已無法傷到其人,但哪怕當做離開前的押送,也是有好過無事情走向尾聲,裴液下意識轉頭去找那道一直掛念的身影。
整個人猛地僵住,少年忽然瘋了般往前撲去,嘶啞變調的聲音從嗓子裡吼了出來。
“——李縹青!!!”
李縹青有些顫抖地越過一面斷牆,那道墜落的血影映入了視野,耳邊的一切聲響似乎都已消去。
慘白的骨骼在塵墟磚瓦之間刺目得令她喘不過氣來。
黑紅的暗血從身體下蔓延出來,浮起一些細小的髒物,像一方詭豔的小潭。
身體變形,腹間的面板破開,一些臟器的形狀暴露了出來。
一本古舊泛黃的書是從老人懷中擠摔出來,沾著血汙飛散出去,但劍還攥緊在手裡。
老人頭朝向另一邊一動不動,只留給她一個白髮血汙的後腦勺。
至親以這樣的慘狀撞入眼眸少女很難理清楚自己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模糊嘶啞的聲音在腦中迴盪著,李縹青感到一種逼命般的痛苦,她過了兩息才反應過來.是心毒再一次熾烈地燃燒了起來。
老人確實已重傷到了極限,對於少女幾丈外的腳步都沒有做出反應,李縹青渾身冰冷地看著這副場景。
是的,作為一名宗師老人還活著,而且確實可以活下去,可他的生命.本來就已所剩無幾了。李縹青不知道這樣的傷勢會將這根將盡之燭燃下去多少,她只看到,最後一位至親正在飛快地遠離自己。
一切難以形容的情緒衝擊中,最鮮烈的是無從而起的憤怒。
為什麼?!!
少女在幾乎崩潰的淚水中彷彿感到了背叛。
明明說好躲在後面的,明明說好這兩年好好陪著她的,明明說好教她怎麼做好一個掌門的在相州的這些天險境環生,但少女真的一直很開心。
和心愛的少年抵背而戰,漸漸瞭解他的一切,也被他身邊的一切慢慢接納.而這些天來的這一切天真放肆,其實都來自於這個總是無限包容著她的身影。
她知道老人就在博望等著她,她期待著勝利回去後的表功,想望著這一次能給翠羽帶來的發展。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突然地面對這樣一副景象。
她僵硬地慢慢向前走去,直到看清了這副軀體的更多細節,心臟再度被一柄冰冷的重錘狠狠擊中。
一條徹底碎斷的胳膊。
已經離開了肩膀,白骨森森,血肉模糊。
眼淚再也羈不住,她猛地張大了嘴,腦海空白地朝老人大步走去,這一刻恐懼等一切情緒都成了憤怒的助燃,崩潰之中,她只想衝過去問他為什麼要這樣!
於她,他是最後的至親;於翠羽,他是唯一的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