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昭華同樣看著面前的男子。
但她的目光卻不在男子身上,而是彷彿透過了他,盯住了他身後的某些東西。
男子對她的印象其實是有相當一部分真實的。尚懷通、裴液、方繼道、文士書生們她可以令很多立場迥異的人都信任她,因為她拿來取信於人的,本就是真實的那一部分。
她確實從未打算與七蛟為敵。
分湖推進到這裡,七蛟是唯一的攔路之虎,那時翠羽還沒有逆轉一切,他們是博望江湖上遮覆的最大陰影。
你絕對無法說服他們放棄捉月湖,那不僅是大筆的銀兩,更是他們在博望城層層深扎的根脈。
不能利誘,就只好威逼。
是的,七蛟洞殘惡暴橫,只看他們那位獨眼的大長老,就知道他們對待敵人的方式一定令人渾身發寒。
她也知道,他們是博望最暴戾的一群熊狼,對“規矩”的意識可謂淡薄。而她只是一個身無半點修為的弱女,平日席上相見,人家是會笑眯眯地敬她一句齊居士,但若要插入他們的腹心,攪著傷口去威脅這樣一群人在核心的利益受到觸碰時,所謂文才與名望在利爪面前不過一層薄紗。
但女子還是平靜地做出了這個決定。
那些日子她在博望園裡流連不去,注意著一切與七蛟有關的訊息,大大小小數百條,直到她最終確認——七蛟下一步最核心之利益,就在於將尚懷通送入少隴修劍院。
用這件事,應該可以逼迫他們放棄捉月湖吧。
她開始出現在尚懷通視野裡,七蛟對她身上的清白聲名求之若渴,她便大方送上,在眾人面前亦毫不避嫌,將自己和尚懷通繫結得越加緊密。
再之後,她找到了自己可以握住的刀——徐谷張君雨之死。
她當然沒有證據,那些暗夜裡的交談本來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但她也不需要證據,她只需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她和七蛟足夠緊密。
然後,她是齊昭華。
當知道隋再華會來的時候,事情就變得更加簡單了。她會在當天猝不及防地把這柄致命的刀架上七蛟的脖子,用這柄鋒刃,來交換他們在湖契上簽字。
七蛟一定會同意的。
因為隋再華就在那裡。
因此雖然在外人看來這事已不能成行,但她對少年說分湖在她這裡一直是“十拿九穩”。
但是,如果七蛟最終真的寧願魚死網破也不同意,她也確實不會把這一刀捅下去。
尚懷通對她的認知是正確的,如果實在不行,那便罷了,和七蛟結下不死不休之仇,之後捉月湖的事情只會更加不好辦。
女子確實聽說七蛟做過許多惡事,但她不是江湖人,和翠羽沒多深的交情,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正義感。她這些小小的經營,承載捉月湖這一件事情已足夠費力。
這本是她的全部謀劃。
變化發生在兩天之前。
之前留過口信的州衙忽然遞來了訊息,說那名殺人兇手伏誅了,但事情很大,案子還沒了結,人也不能給她看,只請她暫慰心懷。
她問是什麼人殺的,究竟是何動機,州衙說動機無可奉告,但兇手面上是七蛟二長老徐蒼的長相。
這句話在她心中的重錘不亞於當日賭坊門前。
她不必動任何腦子,也知道這事和七蛟脫不開關係。
這是她最痛苦的幾天,無法再以忙碌逃避悲傷。兇手本來無影無蹤,州衙仙人臺俱都摸不到他的蹤跡,“復仇”這種事於她這樣的普通人而言更是天方夜譚,何況她還有事情騰不開身。
然而現在,仇人忽然就立在自己眼前,如此觸手可及。
那些埋藏積壓的龐然毒焰驟然洶湧而出,在一瞬間淹沒了她的心靈。
每當她在尚懷通面前言笑晏晏時,七蛟兩個就深深紮上她的內心,男子那些拙笨的筆跡和赤誠的笑顏不停地煮熬著她的情感。
她不想再和眼前這些畜生做任何交易,手中既然握著匕首,她就只想把它狠狠扎入七蛟最痛最深的心臟。
但分湖之事.不只是她經年努力的成果,也是州衙諸司好不容易達成的一致,許多人都在這裡面出了無數份力,更重要的是,這片沉重的湖水已經在博望百姓身上積壓了太多年。
情和事像兩條截然相反的繩子,死死地絞勒她的心臟,令她幾乎窒息。
直到她聽說翠羽忽然反敗為勝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