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趙章則只能怔然苦笑。
這樣法器帶給人的感覺並非“恐懼”可以形容,絕不是簡單地嚇你一下,確如老人所說,它是真正的心境之試。
趙章自認並非膽小懦弱之人,早年進京趕考的路上,他真的見過血,而且親手持刀和流匪搏殺過,不然也不會聽見老人說“最好膽子大些”後,還想試上一試。
但這不是簡單把人扔進險境之中試他的膽色,而是剝離一切,直達內心的考驗。
即便把趙章扔進任人宰割的賊窩裡,他也不會失去反抗的冷靜和勇氣,因為五十二年的生命中,他有過太多冷汗岑岑的經歷,從搏鬥惡匪到執掌一州,身份和記憶會給他足夠的鎮定和支撐,即便手無寸鐵,他也知道自己站在比這些只會殺人放火的匪徒更高的地方,他可以嘗試憑藉智謀脫身,而即便失敗,他也會努力保持一州刺史的體面。
但在這面小鏡中不是。
它將一切都隔離而去,只留下內心深處那個純粹的“我”,然後只為你放上一柄簡單的劍,最後,再置入一個龐然的、絕對無法戰勝的恐懼。
此所謂“劍心之問”。
最純粹的你有多堅韌,握住劍的伱又能面對什麼。
趙刺史當然是可以臨危不亂的,但那來自於“刺史”這個身份和可以調動的資源,來自於他對自己手腕和經驗的自信。
而非來自於他的本心,以及偶爾摸一摸的劍。
趙章笑著四方一拱手,並沒有解釋,也無處解釋,他拍了拍身上塵土,往東場而回。
“趙章大人,恃氣·失劍。”老人含笑煞有介事地報出結果。
趙章走回來,拱手而笑:“隋大人不厚道,這樣嚇人的東西,騙我說是做遊戲的玩意。”
“冤枉了,這確是我們劍院裡拿來遊戲之物啊。”這位大人身上竟然露出些天真的趣味。
趙章搖搖頭,無奈笑嘆坐下。
此時隋再華才開口講解:“諸位都看到了,趙大人照目之後,鏡面渾而不透,是為‘恃氣’。而後珀質靜凝,代表趙大人握住了心境之劍,但之後黑質壓上,沒有絲毫受阻將鏡面全部佔滿,是代表趙大人束手就擒了,即所謂‘失劍’。”
全程觀看的裴液清楚他在說什麼,首先這是一個雙面的小鏡,像是鐵環箍住一張玉盤。而趙大人在看向它的那一刻,整個人就完全靜止了,與此同時,鏡中那所謂的“珀質”反而動了起來。
彷彿玉盤液化,旋流間化為一片沉實的黃濁,而僅在一息之後,這濁氣便凝靜不動,似乎重新由液化固。再之後,一片兇猛深沉的黑從小鏡底部猛然一侵而上,瞬間就將小鏡完全覆蓋。
在整面小鏡陷入漆黑的同時,靜立的趙章忽然驚慌失聲,踉蹌退步,癱軟在了地上。
老人的聲音還在繼續:“‘劍心照’共有濁、清、明、空澄四種狀態,它體現的是受照者的心性層次,分別對應【恃氣】、【向景】、【持心】、【無變】;黑質侵染而上,則是驗校受照者劍在手上時的‘不畏之心’,依照黑質侵佔的程度,亦有【失劍】、【皆御】、【不侵】、【明神】四層。”
“這四層心境說出於《莊子》,是道啟會自雲琅山得來,用於界定劍修的臨危之心。”老人繼續道,“【恃氣】,便是指面對危難時,憑一腔氣勇應對之人。”
“就是‘我跟你拼了’嘛。”趙章在一旁笑道。
然後他笑道:“不錯,剛剛趙大人便是恃氣·失劍,諸位英才想試試的,可以上來了。”
聽到原來有這麼多層級,而趙大人又是最低的那一層,倒確實激發出許多人的嘗試欲——畢竟大家都不止二生,而且二三十年來,一直習劍不輟,縱然不能達到修劍院的標準,大家也很期待以之來測試一下自己的水平。
畢竟是極新鮮的東西,哪怕僅僅作為談資,也是極為難得的一份。
果然很快有人上來,乃是一位年輕鏢師,四生,亦是今年武比的穩穩十六強之選。
這位可以自行灌入真氣,倒是不用輔助了,他上臺四下一禮,然後目光落在鏡面上,輕輕按上了鏡框。
一瞬間這具軀體就彷彿被抽離了靈魂,僵直不動,而後鏡面玉色化為流濁,之後凝定,黑幕一掠而上。
“啊!”一聲短促失魂的驚叫,這位年輕鏢師又已癱倒在了地上。
這下全場都安靜了,只有老人撫掌而笑的聲音在東邊響起。
四生的劍師,和二生的文官,在這面鏡子前的表現一模一樣,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們俱都沒有達到它最低的門檻。
如果說是玩具,那也是給大孩子玩的。
立刻又有人上前,這次是白竹閣的弟子,算得上是正經門派,其人年逾三十,面色沉穩。
“朱伯伯。”李縹青顯然認得此人,偏頭向少年道,“猶以心性堅忍聞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