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這東西如果是虎,那一定是虎中之虎,只一眼自己就已心寒膽顫。
人怎麼可能殺得了這種怪物,贏不了的……贏不了的……
他想喊大家快跑,但下一刻那畜生當著他的面撕開了剛子的腹腔,一個完整的人在那利爪前就像一張薄薄的紙,血噴濺到嘴裡,他的嗓子一下啞住了,甚至大腦都一剎那空白。
但旁邊雲生震耳欲聾地吼了出來:“五叔!五叔快跑!”
早已發軟的腿腳彷彿得到了命令——根本不願分辨那是否來自於主人。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奔了出去,和迎上去的雲生擦肩而過。
在惶惶然奔出去很遠之後,他才意識到可能只有自己活了下來。
自己這個唯一的長輩,隊伍的主心骨,出發前被十幾對爹孃託付了兒子的人,把孩子們丟在了背後的血海里,自己倉皇地逃命了。
不應該是自己活著的。
剛子應該活著,他天生大力,氣血雄壯,再賣幾張皮子湊夠了錢就能去縣城武館拜師,做個教頭,甚至說不定能當差做個捕快。
雲生也應該活著,教書的先生說他是個讀書種子,明年縣試一開,說不定能拿個秀才。
只有自己,一把老骨頭早就活夠了,一個人又無牽無掛,憑什麼搶了他們逃命的機會?
自己又有什麼臉一個人回到村子?
恐懼督促著他逃竄,但是另一份心情又因羞愧而期待著,期待那畜生能夠追上來把自己也殺掉,好讓自己不用回去面對十幾對父母的眼睛。
但那畜生沒有立刻追上來,直到三四個時辰後,他回望山頂時,才又見到那個隱約的影子。於是他意識到,它是慢條斯理地享用完了十幾個人的屍體後,才施施然追蹤而來。
於是勃然的怒火又佔了上風,他不那麼想死了,哪怕被鄉親父老戳著脊樑骨罵一輩子,哪怕受村人嘲笑抬不起頭,他也一定要回到村裡,上報縣衙,請來援兵,再入山中,然後親手在它身上捅上一刀,親眼看著這畜生被痛苦地殺死!
於是他開始掩蓋自己的痕跡,設計一些簡單的陷阱,故意在斷崖上留下自己的血跡,然後悄悄換一個方向離開……為了活命,所有一切能做出的努力,他都鉅細無靡地做出。
而此時凝視著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同樣是這份信念支撐著他疲憊不堪的身體再度站了起來,拾起一根樹枝支撐,他繼續向前走去。
雨珠漸密,風聲漸狂,樹木們搖晃著,每一個枝條每一片樹葉都在作響,整片林子像是活了過來,嘶吼著人所不能理解的語言。
血液不停被沖刷下去,莫五心一點點吊起,然而如此行進了半個時辰有餘,那畜生始終沒有追上來。
莫五心裡終於有些放鬆,也許那畜生的感知並不如想象中那般神鬼莫測,也許自己逃亡路上的故佈疑陣畢竟起了一些作用,也許大雨和溪水的作用比想象中要大,也許那畜生飽食過後已沒有過強的捕食慾望……無論如何,自己應當是暫時擺脫了它。
精神微微放鬆的同時,腳步卻沒有慢下來,莫五仍然努力用最快的速度穿林攀石,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莫五終於看到了那道索橋。
平日打獵,來到這索橋處已算入山極深,而這回自己一行人竟然超出它如此之遠。
雖然過橋之後離村子也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但至少自己毀去橋後不用再時刻擔心被那畜生追上。
自己可以長歇一回,摘些野果,捕只小獸充飢,然後再想辦法慢慢返回村子。
復仇的火焰又燃燒上來,等自己回到村子,一定……一定……
莫五腳踏上索橋,卻忽然佇立在了原地。
一種莫名的不安湧上心頭,來自一個山獵數十年的老獵人的直覺。
上次有這種感覺,是自己打完獵順便扛回了一大枝香甜的野果,當村裡的小孩兒們歡叫著衝上去時,他心忽然猛地一墜,大吼著制止了他們,繼而果然找到了附在葉下的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
而這時一個可怕的猜想在莫五腦海中迴盪,他在原地僵立如同雕像,直到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他猛地回過頭去,但身後只有幽深的樹林在雨中嘩嘩作響。
莫五深吸一口氣,收回已踏上索橋的腳,轉身緩緩地、堅決地一步步往密林深處返回。
他仔細檢視著自己一路走來的痕跡,昏沉的大腦在強烈的刺激下重新靈敏了起來,雙眼鷹隼一樣搜尋著每一處地面。
正常、正常、正常……
沒有任何發現,但莫五面無表情地繼續深入。
快了……就快了……彷彿進入了某種狀態,他魔怔一樣地自信於自己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