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知道她是遊走在蔚州美食道上的一枚老油條。
蔚州江灘黃陂路口,一家名為“印象”的館子,她直奔而來。這裡能同時滿足她的三樣心愛:豬蹄、熱乾麵、藕湯。
至愛覺得吃相可以分為文吃和武吃,現如今是文吃太盛,武吃難覓,偏偏有些菜你還非得武吃才最有味道。
譬如豬蹄,煮好的油流的豬爪子剛出鍋,趁熱,人手一隻地抱著啃,啃得時候互相傻笑,一切盡在不言中,味道才能抵達極致……他和傻又又即是如此,抱著啃,嘴巴piapiapia,好不痛快。
吃東西是人類的本能,要吃的響才有快感。吃麵,一定要吃的“呼呼響”,才有了境界。汪曾祺說:“吃麵不吃蒜,等於瞎扯淡。”至愛補充一條:“吃麵不出聲,面味兒減五成。”吃麵最佳的方式也是趁熱,用筷子挑起,深呼吸,讓面和熱蒸汽一起入口腔,再入腹內,最好的效果是一碗熱面下去,出一身透汗,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非常爽快。喝湯同理,用大碗,不用勺子,端起來,一邊用嘴吹,一邊喝,才最過癮。
每樣分量都不算多,關鍵是每樣暢快美味都嘗過,又又很開心。
說好滿足完口腹之慾就返回帝都,
至愛開車在導航的指引下駛向機場,
夕陽掩映下的蔚州綻放出一種魔魅般的美感,半邊城市都被籠在幻紅裡,非常迷人,
這裡,何至愛並不喜愛。原小就是蔚州人……這絕對算至愛近十年來首次踏入蔚州,曾經那樣熟悉的地方,如今變化之大……至愛難免內心也有感慨。
行到一個紅燈口時,副駕的夏又突然扭頭對他說,“前面有條小路口你停一下,我上山辦點事,”她還抬起她的左手腕看看錶,“大概得一個小時後下來,行麼。”
“當然沒問題,但是你得告訴我幹什麼吧,要不我怎麼放心。”
夏又看向車窗外,“上面有個寶蓮寺,我媽媽埋在上面,我想上去點一盞陰陽燈。”
這理由是沒法兒拒絕的,到了路口,夏又下車,“小心又又,有事給我打電話!”站在車門外的至愛看她上了山還在身後喊,又又回頭,居高臨下,朝他笑了笑……至愛一時竟恍惚在那兒,蒼樹枯木地,她孑然立於上,大大的肚子,斜背的大包兒,純真的笑顏,竟讓人分不清她這是“入世還是出世”!……
又又……至愛竟是無論如何再喊不出口,她的腳步堅定,再不回頭……
她有七個月沒給她媽上陰陽燈了。
夏又不是個有籌謀的人,她的父親不叫她亂跑她就不亂跑,要不是至愛說回蔚州當日就能再返回帝都,一不妨礙她晚上歸家,二不耽誤她第二天上班,她也不敢跟他“偷跑”出來。
想起點陰陽燈也是偶然,誰叫至愛走的這條道兒正好是龜山右麓,眼見著寶蓮寺就在跟前,她肯定想上去把這半年的陰陽燈給補上。
走到大菩寺地界,
咦,守著脫鞋襪的喇嘛呢?
不過夏又挺自覺,自己走到木樁跟前脫鞋脫襪,放進塑膠袋,將相應的號碼牌框在手腕上,繼續前行。
這可艱難,
雖無那樣的天寒地凍,但是初冬的蔚州氣溫也已夠嗆,又在個傍晚,更是磨折人,加之足底刺辣,夏又難免又趴下來行四肢爬,圓肚子隔著厚厚的棉衣在地表上廝磨,竟有了幾分膠著狀……
又又越爬越慢,越爬越慢,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她沒有李白“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氣概,她嘴裡小小地念著,“佛教的第一特殊魅力,在於對世間人生的集中關注、深入剖析……”是的,這是婆離植入她腦海裡最深切的執念,她本能動嘴,本能靠這支撐體力,
“佛教的第一特殊魅力,……佛教的第二特殊魅力……第三……”
長篇大論,她一字一句虛弱地念出,
仿若,
一個贖罪的人,
以此“贊佛宣佛”來清算,來懺悔,來乞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