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韜喪父已經十八個月。
按照禮制,他應守孝二十七個月。
再有大半年,顧延韜就該服滿歸朝了。
現在國有大難,請他奪情歸朝,雖不尊恆禮,也是事機急迫之舉。
皇帝清晰記得,顧延韜是個很愛權勢的人。當年他還是太子的時候,顧延韜就敢懸崖取鹿,來討他的歡心。
如今,怎麼這樣畏手畏腳?
......顧延韜守制十八個月,草蓆鋪地,粗茶淡飯,大門不出,可謂至孝;如今國難當頭,他為國獻力,乃是大忠。如今忠孝兩全之事,他居然推辭!皇帝道,盧清燦,朕要你上書一封,替顧延韜慰留,朕才好下旨奪情。
盧清燦忙跪下,道:陛下,微臣不敢!太祖律令,內外大小官員丁憂者,不許保奏奪情起復。微臣若是替顧閣老保奏,無視律令,罪當誅九族。微臣斷乎不敢啊陛下!
皇帝的眼眸起了洶湧怒意。
這等律令,你是一清二楚的?皇帝怒喝。
盧清燦的冷汗沿著臉頰流下來,半晌才唯唯諾諾說了句:是……
他對皇帝突然的暴怒隱約明白,卻又不能確定。
皇帝是很想顧延韜奪情的,盧清燦知道。
可盧清燦不能做這個保人。
他和顧延韜的關係沒那麼好,更不是皇帝的親信。
將來若是皇帝和顧延韜君臣不和,盧清燦既得不到皇帝的庇護,又得不到顧延韜的。他能有什麼好下場?
如此落下把柄之事,盧清燦是不可能做的,他又不傻。
現在皇帝發怒,不過是自己拒絕了他的請求,卻不會要他的命。
盧清燦雖然害怕,心裡還是有底的。
你既然清楚律令,朕讓你傳口諭之前,你為何不說?皇帝怒斥。如今讓你作保,你才說這話。倘若顧閣老沒有拒絕,他不孝、朕不義,你明知卻不提點,你是何居心?
盧清燦傻眼了。
這比他想的情況要嚴重得多。
他可以不寫保奏,卻不可以欺瞞君主。
陛下,微臣…….盧清燦搶哭著要開口。
退下去!皇帝怒喝。來人,將盧侍郎拉下去!
御前侍衛不由分說,將盧清燦推了出去。
皇帝的怒火未歇,當即叫了夏首輔,要下旨讓盧清燦去廣西做個參議史。
廣西貧瘠,這等於發配。
從正三品的刑部侍郎,突然就被髮配。讓人摸不著頭腦。
盧清燦是夏首輔的得意門生,又依靠著譚家,正是人生風光得意之時,卻被髮配,到底怎麼回事,誰也不清楚。
夏首輔去問皇帝原因。
皇帝只冷冷說盧清燦欺君。
夏首輔素來謹飭小心,不敢在君前囂張,雖然門生無緣無故被貶,他仍沒敢多問。
盧清燦在朝中人脈不錯。得知他要被流放廣西,很多老臣替他求情。結果皇帝又責罵了一批人。
朝中眾人都知道,皇帝今日的氣不順。
……這麼大的氣,是不是因為明日的建儲大典?譚家的長孫譚宥把朝中動靜告訴祖父譚老侯爺,然後道,祖父,依我愚見,皇帝未必甘心立大皇子為嗣。他今日這麼氣急敗壞,都是因不滿而薄積厚發。
譚老侯爺長髯飄飄。
濃髯染了霜色。卻依舊飄逸,他輕輕捋了捋長髯,笑道:是的。別看他年紀輕輕的,倒也頗有明君之風範。這朝廷和皇帝。就是拉鋸。一邊是皇帝自己,一邊是朝臣和綱紀,你拉過我,我拉過去。他是天下至尊,可敢不敢亂違綱紀,非刑處置朝臣?想要做個明君,這朝中萬事可不能事事叫他如意。想做個昏君,倒也容易得很。我倒希望他做個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