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紅牙坊和餘慈在世間流浪時見過的青樓頗有些相像,雖說這裡女子的正職,是為陰窟城的修士創造一下拉攏交情,介紹生意的環境,但就是生活在這裡的萬全也不否認,坊中頗有幾人在這裡做些皮肉生意,結交幾個恩客,倒更有利於所謂的“正職工作”。
這算是北荒的常態,餘慈其實不怎麼吃驚的,就是剛剛那聲低呼讓他覺得耳熟,才多看一眼。他的視線穿過了假山和花牆形成的障礙,落入隔壁那個半獨立的院落中。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已經如軟泥一般半癱在人懷中的寶蘊。
這個極具嫵媚風情的女子給餘慈的印象還算深刻,當初頭一回見面時,此女便表現出遠在萬全之上的膽色,性情是極潑辣的,然而此刻,她全身上下,不見有半點兒力氣,火紅的裙裝已半褪下來,只有同色的褻衣遮掩,見得肌膚雪膩,香汗潸潸。
在如今這個角度,餘慈看不到另一人的模樣,只看到一隻修長的手掌,在寶蘊雪膚上撫過。
“客人哪!”
寶蘊膩聲輕喚,分明已是情動,不過餘慈透析人心,總覺得這話音裡還有些不自在,有點兒放不開的意思。一念至此,餘慈卻是啞然失笑,原以為是輕薄,其實是嬉戲,那他在這兒聽牆角又算什麼?
搖搖頭,他舉步前行,沒走多遠,那邊花牆後,寶蘊的低吟地驀地拔高,隨後又落下,未及沉底,又是揚起,中途卻被什麼截住,隨後就是喘息乃至於哭泣聲,錯雜在吟聲之中,依稀間甚至起承轉合,若有節拍。
餘慈聽得咋舌的時候,忽有歌聲從花牆後散出,清悠軒敞:“清靜家風,無為活計。箇中別有真訊息。闃寂湛湛契玄機,杳冥恍惚通幽理。七寶山頭,五明宮裡。陶陶恣飲醍醐味。醒還醉了醉還醒,醉還!”
清越歌聲與美人吟聲合在一處,高下相和,清濁相應,末了卻又音調變化,懶散低迴:“陶陶恣飲醍醐味,醒還醉了醉還醒……”
“這麼玩?”
餘慈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才好了,用女子低吟為伴樂,視美人媚態如無物,高歌道詞,吟誦玄理,這手段,簡直,簡直……
他一時間想不出個準確的形容詞來,只覺得原本讓人血脈賁張的豔媚場面,卻因之而帶出許多荒謬和疏離感。那人的心腸真不知是什麼做的,寶蘊如今風流嫵媚的姿態,便是他都怦然心動,卻只換得在其手中為琴絃、為蕭管,如此意趣,他是自嘆不如。
這時,前面有人招呼:“前輩!”
他進來紅牙坊,萬全就知道了,只是手邊有事,一直脫不開身,這時才迎上來,在這邊碰上。萬全也是有玲瓏心肝的,見餘慈神情,順著目光往那邊一瞥,也是呆了呆,後面的言語就有些磕絆:“這……呃,前輩,陸姐在制器坊等著您呢。”
這話像催促似的,有些不禮貌,但餘慈見他表情,倒也理解,嗯了一聲,不再管這邊,自往前去。一側萬全探頭探腦了好幾回,才一臉恍惚地跟上來,分明是走神了。這種狀態一直延續到制器坊,見了陸青,也沒好轉,後來乾脆又跑掉,不知去幹什麼了。
餘慈不關心這個,如今他的注意力已經太陰幡吸引過去了。
此幡杆長約丈許,幡體垂落,長五尺,寬約尺餘,通體漆黑,沒有別的綴飾,上面並無神名,也無經咒文字,只是用素鳥絨羽編入數個符形,整體來看,就像是在邊緣數個曲折的長線。說實話,看起不甚起眼,但餘慈並不關注外形,只看它的用處。
持幡在手,便知杆子也是有講究的,是用‘九疊竹’製成,注入元氣稍一抖落,丈許長的杆子就能縮到三尺餘,比幡布還要短些,更利於存放。餘慈點點頭,定鼎樞機後,愈見精純的罡力注入。
幡面亮了起來,光華如水,符形反倒隱去,從別的角度看,漆黑的幡面上似乎有一個光源,卻又無可尋覓,十分奇妙。
餘慈淺嘗輒止,但已經非常滿意,陸青制器的手藝確實精妙,比他希望的結果還要更勝三分。
後面就是錢款之類,正如萬全所說,陸青只是收一個手工費,以及九疊竹之類配件的成本,相對於此幡的價值,很是了了,餘慈爽快付了,正向陸青致謝,外間萬全大叫著撞進來:
“不得了,出事了!”
等餘慈一行人到了事發地時,周圍已不知有多少對眼睛在看著。北荒的修士在修行上未必多麼得力,但在找消遣、湊熱鬧的事兒上,卻是從不落後於人。他們未必真如市井村俗般,站地圍觀,但周圍假山花牆後,卻是人影綽綽,等著好戲上演。
餘慈作為客人,本是可來可不來的,不過剛接過太陰幡,就算是錢貨兩迄,人情終究還是落下了,自然要跟來看看。
紅牙坊是陰窟城中最醒目的獨立建築群之一,沒有巖洞的間隔,而以錯落的屋宇和假山等形成相對獨立的院落空間,在柔和的燈光照明下,影綽迷離,忽隱忽現,還是頗有幾分雅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