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餘慈連連發兩劍,有如電光石火,非但速度絕頂、劍氣強絕,且在高速下行的狀態中,對時機的把握也是分毫不差,甚至還借力緩了一下幾乎要失控的速度。這種眼力手法,一看便是經過千錘百煉的,與那些純以上乘劍訣壓人的傢伙截然不同。
這時候,屠獨開始有些瞭解黃泰的申辯了:“若是這般水準,還有那些詭詐心思,劉四維死在他劍下,也是不冤。”
但越是明白餘慈的水準,他心中便越有一團火焰燒得厲害。
小輩活潑得很哪,欺老傢伙爛肉一團,比不上你麼?
想到遠在萬里之外,隨時都可能斷氣的殘弱之軀,屠獨想咬牙,但很快便記起來,他有很久沒有嚐到“咬牙”是什麼滋味兒了。
餘慈不知自己已被屠獨恨得咬牙切齒,因為他此時根本顧不上別的,眼前心中,完全被前所未有的兇險和刺激填得滿了。
他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的生命寄望於屠獨會遵守那個所謂的禁令,也從來不認自己的目標就是脫開屠獨的追擊,安然逃遁。相反,他要屠獨追下來,追到天裂谷深處來,最好是一直追到四十里以下的幽暗地域。
所以,從隔空交鋒開始,他一直在撩撥、卻從沒有真正地激怒過屠獨。整個過程像是放出的漁線,而他本人就是鉤上的香餌,引著屠獨前來。
屠獨確實追了下來。
按照後面最理想的狀況,餘慈的計劃應該已經進行到了尾聲。因為在這個地段的正下方,有屠獨絕不會想到的情況:
數以百計,不,現在應該是數以千計的妖魔,已經在幽暗地域中擴散開來,像是一片致死的瘟疫,飛速蔓延。
在鬼相花尚未送達的這幾天裡,“入口”處時刻都有妖魔湧入,大部分在無所憑依的虛空中墜入深淵,但終究還是有一些存活下來,慢慢形成規模。
餘慈沒有具體統計過有多少妖魔聚集在天裂谷中,也不知為什麼這些兇殘的怪物,沒有繼續往上爬。但這並不妨礙他以此為契機,給屠獨下套。
他依據的就是止心觀中,於舟老道曾對他說起過的那件事:
還丹修士以上,氣機放射過遠,其血肉神魂對妖魔乃是大補之物,一些妖魔可在百里之外,感應到這股氣息,追攝過來!
餘慈的計劃就是,讓那些妖魔感覺到屠獨的氣息,把他視為美餐,然後追過來!
毫無疑問,這是冒險。
餘慈非常清楚,沒有任何試驗,僅根據於舟的閒談,便定下這種計劃,輕了說是冒險,重了說就是愚蠢。但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盡人事而聽天命……當然,要是老天爺真不願意,他還要再爭上一爭!
大概是真不願意天底下除了自己之外,再有那麼一個算無遺策的傢伙,老天爺表現得確實是不那麼情願的樣子。
其實按照於舟講述的理論,早在懸崖之上,就應該有妖魔注意到陰神出遊的屠大長老。當然,也許是與天裂谷的物種圈子相剋,那些妖魔有什麼顧忌,也沒沒有妄動,但到了天裂谷中,到了足夠的深度,那些妖魔還忍得住?
餘慈就是抱著這個心思,悶頭下衝,可老天爺偏要給他開個玩笑。
那些妖魔還真忍得住。
十里、十里、三十里……深度在增加,去除最初入谷時爭取的那段距離,在屠獨的有意縱容下,餘慈已經用這瘋狂的跑法狂奔了二十里路,可下方的妖魔仍沒有動靜。
事態正轉向失控。
即使有“先天一氣”傍身,即使有牽心角護住神魂,可是在屠獨刻意為之又持續不斷的強壓下,便是隔空百丈,日魂幡的熱力也像是一個燒得通紅的鐵球,在他背上亂滾。
躁亂的氣機強勢干擾著他的元氣運轉,由此再作用於他的肉身,使他每一個動作作出來,都要消耗比正常多出一成的力氣。
而當無數個“一成”累積,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時,餘慈便開始失控了。他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控制極限,腳掌也漸漸抓不住崖壁,至於方向的轉折、危險的避讓等等,更是提也休提!
若非他今夜之前,千挑萬選,選了這樣一條最適合極速狂奔的路徑,並將上下四十餘里的地形牢記在心,他現在早已在層出不窮的障礙前粉身碎骨。
直到現在,近三十里的深度,下方妖魔仍舊沒有半點兒動靜。在這個距離上,濃重的妖魔體味兒乘著上升氣流衝上來,只在他鼻前亂滾,偏偏就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意思!
嗚嗚的風嘯聲裡,這氣味兒更像是深淵中伸出的大手,在漫山遍緊的譏笑聲裡,要拽他下去。
真要下去,也只是一轉念間的事吧!
便在這種境況之下,餘慈的心境反而安定下來。
正如他評價先前在山林中決死攔路的白日府府衛:抱著絕望的心思去拼命,最後只會絕自己的命!
餘慈是有資格說這番話的。
常年在生死線上打轉,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越是在要命的時候,越要有必勝之心,越要有把握命運的自信。在這一刻,不用去想任何旁雜之事,只需要相信自己,堅信預設的計劃,全不動搖,便是最強最可靠的破敵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