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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0 章

第 150 章

趙氏本就不是純良門庭,更令人意外的是,兵部尚書任泊峻奉上了一套完整的證據,除卻構陷忠良,還牽扯出貪贓枉法多項大罪,不等宣判,太女君之母趙仲甫便帶著一眾家眷服毒自裁了。

任荷茗知道,那套證據原是他父親辛蒹當年收集想要救魏將軍所用,但任泊峻卻看出幕後黑手乃是鹹安帝本人,阻止了辛蒹,辛蒹因此鬱郁而終,但任泊峻還是將證據保留至今,刪去了其中涉及到鹹安帝的內容,適時奉上。

不過在鹹安帝看來,這應當是薛鈺與薛鎮鬥得你死我活的表現吧——蘭陵王君的母家,鬥倒了太女君的母家。

訊息傳到東宮,聽說太女君哭得昏死過去——他雖然是庶子,卻因生父出身閔氏,也只有他一個兒子而一向沒在趙府受什麼委屈,薛鎮在朝堂上漸受看重之後,趙仲甫更是對他這個兒子下了些工夫做得一副母子情深的樣子。更何況,他的生父閔氏也在服毒之列。

他實在太過傷心,不顧梁叔的極力阻攔,對薛鎮口出怨懟之言,薛鎮念在妻夫情分,並未有任何處置,只是以養病為由,暫且將他禁足在院子裡,東宮一切事宜交由衛側君主理。

這本是大案,但朝中眾人早已心不在此,只因——雖然是忌諱,誰也不敢提,但鹹安帝的身子每況愈下已是眾人皆知的事實,誰都知道,鹹安帝恐怕就在這個冬天了。

鹹安帝病重,素日裡願意見的除了恩寵長久不衰的恩貴君和新寵曇君,就只有薛玄澤,薛玄澤年紀尚幼,對這數十年來的恩怨對錯一無所知,對他來說,鹹安帝就只是個相貌俊美、對他寵愛非常的祖母而已,因此他總是向著鹹安帝十分燦爛地笑,似乎也是皇宮之中唯一一個相信並希望著等春天再來的時候,鹹安帝會拉著他的手陪他一起去花園裡玩耍的人。

這日冷得出奇,任荷茗吩咐人將地龍燒得熱熱的,又鋪上厚厚的地毯才敢讓薛玄澤在地上擺弄積木,薛玄澤已經能將積木搭起□□層高,心細手穩,任荷茗這做父親的忍不住要為他驕傲,只是今日鋪了毯子,積木搭不起來了,他有些疑惑,但很快爬到毯子邊緣,在堅硬的地面上重新搭建起來,任荷茗忍不住就笑了。

正笑著,見危翳明進來,她的神色平靜,臉容依舊被脂粉塗抹得妖豔,行禮問安後道:“曇君說,陛下今日精神好,許會想見諸位皇親,命微臣來接王君和小公主進宮。”

任荷茗注視著她,危翳明神色不動,他於是明白。

為這一日,他已等了良久。一切憤怒、哀傷、焦慮都在這一日真切到來的時刻褪去,餘下的只是一種空蕩的從容。

他讓如意把薛玄澤抱下去加兩件衣服,紫蘇也為任荷茗抱來大氅穿戴,任荷茗選了一件明紅色繡金羽暗紋的,自己理著領子上的風毛,道:“趙仲甫為了不牽扯出陛下來攜家眷自裁,案子便不會再辦下去了。但,魏家昭雪,該有的待遇必須要有,長安軍的忠義堂內,已經供奉上了魏家的忠魂,侯主雖然不願再恢複魏將軍養女的身份,但今日就可去祭祀,往後清明寒食,侯主但凡前去,絕不會有人阻攔。”

危翳明有些驚訝地抬眸,隨後道:“王君恩德,微臣感念。”

任荷茗笑道:“侯主也算是我孃家姐姐,不必客氣。”

危翳明微微一頓,旋即低低垂首道:“眼看著就要變天了,舊的衣裳未必當用,還是收起來束之高閣的好,若是穿在身上見了風,只怕會著涼,王君便是身子康健,福澤深厚,也終究沒必要招惹病痛。”

任荷茗不由瞧她一眼——難得。她竟然肯說這樣的話。

怎麼聽不懂呢?她本是血衣侯,這話自然是以衣喻人。她說鹹安帝將死,新君將立,身為鹹安帝鷹犬的她未必還能保有從前的權柄,她這個血衣侯的稱號豈是什麼美稱,血衣血衣,嘲諷的便是她手上鮮血淋漓,又可以棄之如舊衣。朝中她得罪過的人不知凡幾,厭惡她的人不知凡幾,想要她命的不知凡幾。當初鹹安帝為她賜下這個封號,就沒有想過要讓她善終,這封號本是鹹安帝在嘲諷地隱喻她的結局。

危翳明高高在上的位置,猶如挑在刀尖,但凡下落,必被刀刃洞穿。

她在勸任荷茗,此時不必與她攀什麼關系,免得到時受牽連。

任荷茗不是不明白,然而或許是在宮闈中見得多了,是非對錯皆已模糊,明白血衣侯的前因後果之後,他只是惋惜於她原本充滿可能,卻被陰謀摧毀,又憑借複仇的執念堅持到如今的千瘡百孔的人生。

他隨手一指屋中的松樹盆栽,道:“前些日子有人獻了這個給我,我瞧著覺得可憐,原是挺好的一棵松樹,本該生得筆直,通天立地,不畏嚴寒,偏偏被人栽在了這小小的四方盆裡,依照狹隘的審美和需求,扭曲成這般樣子,明明是喬木,一輩子卻只能是灌木高低了。可是,這些都不是這棵松樹的罪過,不過是,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盆中松樹是經過精心培育的,枝條遒勁,松葉精緻如扇,卻是深深彎躬的姿態,若是這樣看,並不見松樹風骨,倒好似舉扇舞蹈的跳梁小醜。危翳明的目光落在其上片刻,似有動容,卻垂首淡淡道:“樹已如此,不能回頭。”

任荷茗笑道:“是嗎?昨兒個我也同人說這個事呢,他卻說,可以的。”

危翳明抬頭望向任荷茗,任荷茗道:“他說,只要根不是壞的,狠心將扭曲的部分斬去,移出去,天地廣闊,它依舊會成為參天大樹的。”

危翳明微微勾唇,卻道:“那可是碗大的一個疤,怕是不能活了。”

任荷茗越發笑出聲:“我也是這樣說的。他說,恰好,他就是大夫,治就是了。”

昨日王留來府上請平安脈是危翳明安排,她自然知道任荷茗說的是誰,忍不住垂眸笑了笑,那笑容依舊從容,卻不知藏了多少苦澀自嘲,只是掩藏不住的,也有一分甜蜜。她卻隨即道:“還請王君趁天色早入宮罷。”

“嗯。”任荷茗應了一聲,道,“本君答應了要把那盆栽送給他,還請侯主替本君安排罷。”

危翳明眼睫動了動,道:“是。”

宮中,迎接任荷茗的是阮曉霜,周太後去後,曇君入宮,任荷茗便安排他貼身照顧並保護曇君,鐘默殿外,阮曉霜向任荷茗行了一禮,道:“王君金安,今日陛下精神格外好,恩貴君和曇君都在裡頭,正等著王君和小公主呢。”

任荷茗點了點頭,抱著薛玄澤走了進去。

鐘默殿雖然不是皇帝最常居住的寢宮,但依舊佈置得金碧輝煌,金黃□□舞天的帳子用翡翠珠的鏈子挽住,疊起來的幾個赤紅牡丹枕頭上便靠著鹹安帝。曇君立在一旁,依舊是清素裝扮,只是應時節有赤紅的梅花開在水銀藍的錦緞上,為他清雋的臉添上些許豔色。正在悉心喂著鹹安帝吃藥的是恩貴君,他如今是六宮之主,著了鶴頂紅顏色的刺金萬壽紋宮裝,精緻妝扮後的面容並看不大出歲月的痕跡,笑意依舊是那般疏離又明豔,不過手中動作溫柔細致,即便配上那般神情,也好似能感受到他對鹹安帝的無限愛意。

恩貴君這般,鹹安帝也高興些,難得將藥一滴不剩地飲了下去,隨即握住恩貴君的手:“朕病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恩貴君笑道:“原是臣侍的分內事,哪裡算得上辛苦。”

任荷茗則笑著對薛玄澤說道:“玄澤瞧,皇祖母勇敢不勇敢,這麼苦的藥,皇祖母全部喝掉了。”

薛玄澤用力地點了點頭。

鹹安帝也忍不住笑了,恩貴君抱起薛玄澤,與鹹安帝一同逗弄他玩,任荷茗走到一邊,挽住曇君的手,曇君抬起眸來看他,眼眸清澈至極,而後微微一點頭,任荷茗稍稍用力,攥了一攥他的手。

不多時,恩貴君道:“陛下喝了藥,正是有精神的時候,該過目些要緊的政事才是。臣侍等告退了。”

說著抱起薛玄澤,曇君與任荷茗也一併行禮,只是他二人退出去後,任荷茗卻緩步在最後,並未出去,而是合上了門,反身回來。鹹安帝見任荷茗如此,抬起眼來問道:“茗兒?可有什麼事麼?”

任荷茗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今年已至年末,年中政事記已整理清楚,發了邸報,阿鈺不在京中,便是兒臣將今年的年報與往年的收在一處,收攏時,忍不住翻閱了一番歷年年報,只覺母皇參知政事以來,屢有政績。軍政上,力主軍糧出庫,助幽雲軍大破燕部,保邊疆多年太平,又改制建立長安軍;官政上,治理貪腐,昭雪舊案,清明朝廷;民政上,多修水利,又改良糧種,保百姓安居樂業;外政上,分裂燕部,聯盟滄瀛,訂立百年和約。想來日後史書工筆,母皇會是名垂青史的一代賢主。”

任荷茗對鹹安帝溜須拍馬,一向是做慣了的,聽得任荷茗這般說,鹹安帝面上不由得流露出笑意,似乎真的能看到自己流芳百世的美好場面,那笑意竟是任荷茗從未在鹹安帝臉上看到過的真切,因為她愛任何人,都遠遠比不上她愛自己。

任荷茗接著說道:“真是可惜。”

鹹安帝問道:“可惜什麼?”

任荷茗嫣然一笑,若晴燦之中,浥水而開的紅蓮:“可惜這些耀眼的政績,沒有一樣是你的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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