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任荷茗心疼又無奈地道:“衛側君雖說是側室,確實應當恭執侍禮,只是皇家側君之位已是上玉牒的正經女婿,不可隨意責罰折辱的。何況衛側君剛剛攜女入府,便是為了避嫌,也不該在這節骨眼上發落他的。”
興陵王君垂首擺弄著手中的絹子,並不搭話,顯然是不太同意任荷茗的話,眼下只一心想折磨衛清行出氣,什麼都聽不進去。任荷茗實在沒法子,恰見薛淩冷著臉站在一旁,道:“罰也罰過了,多少看在孩子的面上,算了罷。”
說著直接端了那水盆下來,扶了衛清行起來,衛清行本不想給任荷茗添麻煩,但看任荷茗執意如此,只好向興陵王君拜了一禮,道:“多謝王君寬恕。”
時候趕得不巧,這時候正見薛鎮下朝回來了,她何等睿智,看見院子裡的情況,如何還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素來清冷溫和,卻是難得地沉下了臉,涼涼道:“這是鬧什麼?”
薛鎮輕輕扶住衛清行,抬起一雙冷眸望著興陵王君,道:“本王素來以為你是個有分寸的,現下看來,倒還需商榷。眼看著就要到新年了,你這幾天就好好休息,預備著參加宮宴罷。”
興陵王君臉色一變,眼淚又掉了下來,任荷茗這時候哪裡還能哄他,只好扶著衛清行走了。
一面走,一面自己要掉眼淚:“清行,是不是我把你給害了?我沒想到,王君他竟然…竟然…”
薛鎮輕聲道:“不是你的錯。”
衛清行瞧了薛鎮一眼,握一握任荷茗的手,道:“原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願意的。只是淩兒…”
那孩子本就有幾分像薛鈎,這會子垂著眼睛,更加顯得陰鬱,任荷茗讓了一步,道:“好孩子,扶著你父君。”
薛淩即扶住衛清行,道:“父君慢些。”
對於薛淩來說,她一直知道她不是莫家的親生女兒,但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竟然是皇女,是到了王府才知,自己今後的母親竟然是興陵王。她幼年過得苦,性子本就鋒銳,看薛淩如此緊張衛清行就可知道,衛清行待她是真的好,她也是真心愛護這個父親,任荷茗實在害怕興陵王君這樣待她和她剛剛認來的父親,會扭曲了這孩子的性子。
他看著薛淩扶著衛清行走了,忍不住對薛鎮低聲道:“我實在沒想到……若不然,還是告訴順則哥哥……”
“小茗。”薛鎮輕輕打斷,“若我的王君是你…一半的妥帖罷,我便也就告訴他了。然而你也知道,他不懂大局,如今他在府裡不似往日風光,為了爭這一口氣,他即刻便會將內情說與十七八個人。不能告訴他。”
任荷茗知道她說得中肯,有些無奈,多看了一眼興陵王君所住的正院,轉身離去了。
興陵王君的作為,薛鎮發落得已然很輕了,但興陵王君依然覺得難以接受,尤其是在興陵王府的眾人看到他因責罰衛側君而被薛鎮禁足之後,先前所有他覺得難以接受的,此刻都愈演愈烈。
先對此作出反應的卻是趙家。
趙家鐘鳴鼎食,曾經是看不起薛鎮區區一個皇後養女的,因此只肯選了趙典這個各方面都不出彩的庶子嫁與薛鎮為正君,但如今形勢越發明確,加之薛鎮多年經營,趙家早已無法脫離與薛鎮的利益繫結。趙家甚至提出,以七出中的無子和嫉妒兩條大罪黜去趙典的王君之位,換一個受過正經正室教育的趙氏嫡子來繼承興陵王君之位,將興陵王君嚇得惶惶不安,還是薛鎮以不棄糟糠為由否決了,總算是令興陵王君感動了些許,明白二人還是有結發妻夫的情分在的。趙家見此,便將興陵王君的乳公胡叔召回了趙家,另外派遣了一位梁氏來照應。這位梁叔不愧是趙氏在這種時候找來頂事的,一來就清正了興陵王府上下的風紀,重賞了衛側君也罰了幾個不懂事的奴才,穩定住了局面。
如此一來,衛側君的風頭反而不如從前,但衛側君並不在意,薛鎮奏請鹹安帝後,為薛淩請了幾位好老師,衛側君正全心全意忙著輔導薛淩的功課,畢竟薛淩雖然在村裡秀才開的學堂裡開過蒙,但比之同年紀的貴女來說實在差了太遠。
只是對於興陵王君來說,挑戰還未結束。
天冷了,任荷茗再入宮時,和成公主已經越發白胖了,蕭繼後産後身子恢複得很不錯,如今已能抱著和成公主來向周太後請安,和成公主性子很好,雖然不是特別活潑開朗的孩子,但白裡透粉的臉上總是笑意微微的,襯著脖子上的紅寶石福壽瓔珞圈,實在是可愛極了,周太後看了也喜歡得不得了。
任荷茗也學著抱了一抱,笑道:“這個瓔珞圈好生別致,尚工局實在該賞。”
蕭繼後淡淡笑道:“是廣陵郡王送來的,本宮看著精緻,就給公主戴上了。”
任荷茗心裡微微一跳,但不敢表現出來一絲,悄悄抬眼去看周太後,只不過以任荷茗的本事,實在看不出來周太後有什麼想法沒有,再者——依林隱舟的說法,周太後只是鹹安帝的叔父,廣陵郡王才是周太後親生,想來就算周太後知道了蕭繼後與廣陵郡王有情,也只會當不知道。只是任荷茗不太想得通,為什麼蕭繼後會突然毫不避嫌,給和成公主戴廣陵郡王送的項圈。
任荷茗連忙扯開話題,說到薛淩的事情,道:“做得好的珠寶,說不得也有靈性。前些日子我遇到個遊商,見那遊商拿了個很別致的銀質長命鎖,就買了送給薛淩那孩子,她倒很喜歡,似乎有緣份的樣子,一直戴在身上。”
這是為了給薛淩那枚長命鎖造一個假的出處。
周太後聽任荷茗提起薛淩,嘆息道:“也是個很不容易的孩子。那天哀家見過了,這些年被留在外面,又不幸早失了養母父,什麼苦都吃過,手都是粗糙的。”說著倒是抬手輕輕一指辛鳴玉:“說來也巧,倒與我們鳴玉是相識,說是前些年,這孩子掉進河裡一次,是鳴玉救上來的。”
任荷茗驚訝道:“當真?竟有這樣的緣分!”
現下想想,莫雲與薛淩的大部分生計都依賴山貨,應該是節慶賣面具,春日賣風箏,想來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一個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的殘缺半大孩子拉扯另一個孩子,實在是不易。他是從薛鎮那裡聽說,辛鳴玉與酈平瀾相識於辛鳴玉從河中救起了一個賣風箏餬口的孩子,卻不知那個孩子竟然是薛淩。
任荷茗看向辛鳴玉,只見他微微紅著臉點了點頭確認。
周太後笑意微微:“可不是說呢?鳴玉這孩子一向是個好的,如今機緣巧合,竟然救了興陵王的獨女。陛下聽了也很高興,又聽說當時是酈平瀾將披風給了鳴玉,二人結緣於當時,便給她兩個賜婚了。”
這真是喜出望外。
任荷茗後來才知,他寫給外祖母的信是酈平瀾親自送去的,不知道酈平瀾與外祖母和姨母談了什麼,總歸外祖母是點頭了。任荷茗今日進來,正要將這好訊息帶給辛鳴玉,若是能得鹹安帝賜婚,自然更是錦上添花。
“陛下恩德浩蕩,茗兒代辛氏一族謝過陛下。”任荷茗行了個禮,辛鳴玉也跟著行禮謝恩,抬起頭來,正見周太後嘆息一聲。
“興陵王君和衛側君帶著那孩子來的。衛氏模樣長得確實好,怪不得鎮兒藏了他那麼多年。雖然模樣長得好,又有女兒,但看著是很老實的樣子。可是興陵王君…哀家瞧著,他很是看不開的樣子。”周太後面露無奈,“在哀家面前都藏不住,實在是太不穩重了些,若是長久如此,宗室們又豈能不當作笑話,皇家又有何威嚴。當初…他是個好孩子,只是想來多年無出,心中也實在著急了些。繫念,去指個太醫給興陵王君看看,不拘什麼藥材,多賞些給他。”
繫念應了下去。
周太後難得說了幾句重話,不過便是這幾句重話,也是當興陵王君是來日的中宮皇後才說的,又吩咐了宮人送藥去。然而任荷茗無奈嘆道:“只怕興陵王君收了,心裡還會更急。”
周太後瞧了任荷茗一眼,輕輕摸摸他的手,道:“隨他去罷。對他而言,能不能有所出是最重要的,領情也好,不領情也罷,哀家盡了哀家的心。”
任荷茗知道周太後是看出他難過,在安慰他。他原先只是想妥善安排薛淩,確實,給興陵王府添上一位寵君一位女嗣,是他對不住興陵王君。可是薛鎮要爭儲,認下這個孩子來是無奈之舉,也是最好的辦法。沒有薛淩,薛鎮也必須要想辦法造出別的女嗣來,興陵王君若是就是生不出來,到時他又該怎麼辦呢?任荷茗只覺自己總是在試圖做對的事情,卻又總是在做錯的事情,但至少他能理解他人做錯的事情,即便他希望他們做對的事情。
周太後抬手輕輕撥過任荷茗額前的發絲,道:“我們茗兒年紀還小呢,慢慢來就是了。”
正這時候,見阮曉霜進來通報:“太後主子,懷昭公主來向您請安了。”
周太後眼中禁不住浮上笑意,道:“快讓他進來。”
任荷茗見他要與自己的親子相處,便無意打擾,起身行禮告退,懷昭公主看到任荷茗,也十分恭敬地向他行禮,表達一份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