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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第 85 章

皇貴君既然解禁,任荷茗便再沒有理由留在京城,薛鈺鎮守邊關不能回京,他實在想念,皇貴君和恩貴儐也為他和薛鈺著想,讓他早些離京,他便收拾行李,準備一開春就啟程,此後長年陪著薛鈺住幽雲的蘭陵王府。

臨走之前,任荷茗去各家辭行,去到興陵郡王府時,特意選的是薛鎮休沐的日子。

興陵郡王君向來一心住持中饋,但於奪嫡爭儲的謀劃上向來幫不上什麼忙,任荷茗同他一起,也不過說些家長裡短的事。因著任荷茗前些日子先去見了樸慧質,同他說了任泊峻會安排他的三姐姐回京在羽林衛任職的事,又在他那裡聽了一耳朵的牢騷,於是今日來時,便是無奈與興陵郡王君細數建陵郡王近來又多出了什麼紅顏知己。

興陵郡王君聽得十分仔細,隨後也說起興陵郡王府後院的事,說興陵郡王近來繁忙,少有時間在後院走動,但凡來也都是來他這個郡王君這裡,只是他的肚子依舊沒有一點動靜,這個月的月事又來了,搞得他實在有些喪氣。興陵郡王如今年歲實在不小了,膝下卻沒有一女半兒,他已想著,若是自己實在不行,還是請興陵郡王多去其他側室那裡,無論如何也不能無後,若是現下府裡頭的君侍沒有喜歡的,眼看著就要選秀了,稟告了蕭繼後選幾個就是了。可偏偏,他同薛鎮提這個,薛鎮也不甚感興趣,只說府裡的人太多了會讓鹹安帝覺得她耽於享樂,如今府裡這幾個人就夠了。

其實任荷茗倒覺得,薛鎮實在是為了興陵郡王君好,畢竟興陵郡王君是真的不善應對這些事。此時正是奪嫡的緊要關頭,她府裡要添人就必須是對爭儲有助力的,那必然就會有家世背景,以興陵郡王君的手腕,很難協調諸方勢力之間的關系,反倒要薛鎮分出心思來排程自己的後院,稍有不慎反而要虧了興陵郡王君,挫瞭如今她最強的助力趙家。既然如此,還不如就不惹這個麻煩。

只是這些話說給興陵郡王君聽,也只是增加他的煩惱,任荷茗便安慰他,興陵郡王說的是正理,如今鬱陵王和陽陵郡王都失了聖寵,沒有什麼比聖心更加要緊,若是在後宅爭鬥上出么蛾子,可謂是大江大浪都扛過,小河溝裡翻了船,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必得穩得住才行。

說這種道理興陵郡王君就聽得懂了,他很聽得進去,道:“你也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其實,我又哪裡想二殿下身邊添人呢。”

說著露出些嬌怯欣悅的情態來。

任荷茗含笑輕輕倚近他,調笑道:“二殿下疼姐夫,所以事事都替姐夫打算,護著姐夫。”

興陵郡王君推搡他一把,只垂首含笑不語了,兩頰紅得厲害。

任荷茗辭別興陵郡王君,離去之時,忽聽得琴聲悠揚,循聲走到晴光堂,只見庭中銀裝素裹,焚著凝神靜氣的檀香,薛鎮穿著一襲淺淡的茉莉黃衣衫,披著雪白無瑕的貂裘坐在庭中,纖長潔白如玉的十指輕輕撥動琴絃,任荷茗停了一停,聽出彈的是一首《三春暉》。

他停頓片刻,走上前去,薛鎮聽得他的腳步,停了撥彈,按手在弦上。

任荷茗落座在她對面,淺笑道:“聽說陛下的旨意已經到了禮部,只等著後日吉時宣讀,在此先恭喜鎮姊了。”

為著皇貴君的身孕,鹹安帝已經下旨正式封他為繼後,只待生下皇嗣滿月時即行冊封禮,由此大封六宮,為周太後和諸位太君加徽號便不說了,又封恩貴儐為恩君,梅貴儐為梅君等,再就是賈貴人查出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鹹安帝雖然對他母家有些不滿,但在蕭繼後的勸說下也還是封他為四品賈儐,只是未賜封號,更有些她寵愛的低位君儐得了晉封,鹹安帝最擔心蕭繼後會不喜歡的伊良人甚至一躍被封為貴人,為的是蕭繼後說他如今有身孕,勞煩伊貴人伺候鹹安帝,理應多加褒獎。

至於皇嗣,鹹安帝也有賜封年幼的六皇女為菲陵侯,為善常公主加采邑五十戶等等,但最為緊要的是,她將薛鎮記名為定賢皇後嫡出,並加封從一品興陵王。

現下想來,薛鎮真的很聰明。她借守陵一事看似遠離朝堂,鬱陵郡王與陽陵郡王面對著幽雲軍這個眼中釘,後位這個寶座,當即打得不可開交,落得個兩敗俱傷,而薛鎮看似沒有參與賑災與勞軍,陽陵郡王賑災捅出來的驚天簍子最終是她的左膀右臂湘洙侯收拾的,而鬱陵郡王勞軍勞的是如今薛鈺握在手心的長安軍,因此薛鎮還得到了接待燕支使臣的工作,進一步提升了在朝臣中的名望。最終,鬱陵郡王和陽陵郡王都犯下大過,新任皇後與長安軍都和薛鎮保持了不近不遠的關系,既更願意支援她入主東宮,又有薛鈺和蕭繼後腹中的孩兒兩個皇女與繼後和長安軍關系更近,替她分擔鹹安帝的疑心,也正因此,鹹安帝終於鬆口給了她元後嫡女的名分,如今第一得意的皇女就是她了。

薛鎮看向任荷茗,面容溫和地道:“鎮姊知道,是小茗在母皇禦前替鎮姊進了言。”

任荷茗沒有說話。

他的確是幫了她,但更多的,是為了他自己的私心。以蕭繼後的身份,他每向前走一步,薛鈺和他腹中的孩子都多出許多兇險,鹹安帝絕不能容忍完全掌控了長安軍的薛鈺被人稱作“半個嫡出”,不再是那個出身卑微的皇女,而去佔她膝下女兒中頭一份的尊貴,也不能容忍蕭繼後生下有整支長安軍站在她身後的、名正言順的嫡女,天下人眼中理所應當的正統、皇位合該的第一繼承人。只有讓薛鎮成為最為尊貴的元後所出的嫡女,她才不會看著薛鈺和蕭繼後腹中的孩子刺眼。

——換句話說,正是因為有了薛鎮這位元後嫡女,鹹安帝才放心立皇貴君為繼後,放心蕭繼後以繼後的身份生下皇嗣。

薛鎮看了任荷茗一會兒,垂首淺淺勾了勾唇角,道:“今日…是我生父的忌辰。後日聖旨下來,我便算作是定賢皇後的女兒,從此再不能為父親的生辰祭奠。說起來,還是要謝謝你。母皇說,是你說,不該負父親生恩,她才有所感動。”

這一次大封六宮,鹹安帝也追封了薛鎮的生父貴人沈氏為四品懋儐,固然從此以後薛鎮就不算是他的女兒,也算是紀念他生下薛鎮的功德。

任荷茗道:“有了儐位的封誥,檀堂逢忌日忌辰自有法事祭奠,我知道鎮姊多有不便,已向父後請了恩旨,特意囑咐過檀堂的僧侶了,鎮姊放心。”

薛鎮眼波微動,點點頭,只道:“你要走了。”

任荷茗笑道:“是呀。今日就是來向姐夫辭行的。再就是,也想向鎮姊託付皇後的身孕。”

任荷茗已經幫助薛鎮成為定賢皇後的嫡女,如今就算蕭繼後生下女兒,也是繼後嫡女,比不得她這元後嫡女尊貴,中間又有這許多年歲的差距,薛鎮政績斐然,沒道理將那孩子視為敵手。任荷茗如今懇請薛鎮幫他保住蕭繼後平安生産,她自然應該答應。

琴絃嗡然一響,薛鎮複又按住,看向任荷茗,嘆息道:“小茗。我們之間,並非都是利益交換。”

說著輕輕側頭:“不然在你心裡,我就是一個怕無辜胎兒對自己産生威脅,至於冷血下手除去的無能之輩?”

任荷茗忙道:“怎麼會?只是後宮之中明槍暗箭防不勝防,來日我遠在邊關,能做的事情太少,母皇又…京中再沒有可靠的人,連可信的太醫也沒有一個,只能是託付給鎮姊照看著些。”

薛鎮道:“你不說,我也會替你照應;你既然開了這個口,我自然允諾保你京中的親朋周全。”

任荷茗道:“多謝。”

薛鎮複又撥弦,琴聲悠遠,雅韻潺潺。

她身為皇女,自幼在宮學受教,琴棋書畫自然無一不精,其餘皇女多少也要學這些,其中唯有樂這一項,有些自由的餘地,皇女們可各自選自己喜歡的樂器修習。鬱陵郡王擇了琵琶,那是廢君戚氏最擅的樂器;建陵郡王在這一項上倒是難得的出挑,什麼都會一些;陽陵郡王學的是笛,大約是這東西最風雅,又便攜;薛鈺學的是箏,時而清音點滴、高山流水,時而錚錚鐵弦,戰歌恢弘。

薛鎮選的,自然就是琴了。琴是樂器中的君女,最為符合皇女的身份,只是任荷茗卻忍不住道:“鎮姊,別彈了。”

薛鎮即刻收手,溫聲道:“怎麼?”

“鎮姊彈得我心裡難受。”任荷茗攏了攏肩上的披風,道,“又是覺得,鎮姊的思父之心教人難受,又是覺得…鎮姊似乎並不喜歡琴罷。”

薛鎮微微一怔,道:“何以見得?”

“若是真心喜歡琴,心有所感而彈奏之時,應當是人琴合一,交相輝映,相得益彰。然而鎮姊之心,訴諸於琴,總有滯澀之感。”任荷茗說著,忍不住問道,“鎮姊不喜歡琴,為何要選琴?”

“琴是君女雅樂。”她淡淡道,“我不得不選——”

說著微微苦笑:“我似乎總是不得不選。”

旋即含笑,問他道:“小茗呢?小茗喜歡什麼?”

“我?”任荷茗微微一愣,見一旁庭中的梅樹已經發了新葉,隨手摘下一片抿在唇間,輕巧一吹,是一段蘭陵小調,清脆飛揚,隨後微微赧然道,“我就會這個。”

薛鎮不由得淺淺笑了。

任荷茗隨手擱下葉子,起身行禮道:“那麼,侍身告退了。”

薛鎮微微點頭,任荷茗便轉身離去,走出去幾步,複又聽到她的琴聲,不由得微微停步,回首望去——是名曲《陽關三疊》。

宜自珍,宜自珍,她重音彈奏;至得思君十二時辰、兩地相思入夢頻,吞音無聲;一曲終了,她複又連拂三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末了終於幽咽無聲。

不知不覺,任荷茗竟立在原地聽完,還是紫蘇輕輕喚了他一聲,他才回神,最後望了一眼庭中梅樹,旋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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