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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第 62 章

任荷茗想給薛鈺寫信,但終究,太多事不能落在紙筆上,最終只是寫了幾筆近日來的趣聞,又將玉兔面具和青泰庵請來的平安符附在信中,寄給了她。

百花爭豔的時節,燕支的使臣們灰溜溜地回去了,虛律單於最終還是無法向大晉交付千匹良駒的沉重代價,在伊圖憤怒的嘶吼聲中,羅鄱向她轉達了燕支的決議,誰料伊圖狠猛異常,四肢都被鐵鏈束縛也竟暴起一口咬在羅鄱臉上,眾人拉扯著也還是給伊圖咬下一塊肉來破了面相,羅鄱氣得捂著臉哇哇大叫,伊圖則是仰天大笑,罵她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羅鄱則惡狠狠地表示,伊圖此生都不要想再回到草原。

再晚一些的時節,鬱陵王君在連生兩子之後終於如願誕下一女,這是鹹安帝的第一個孫女,又是嫡孫女、嫡長孫女,鹹安帝自然是高興極了,賞賜無數。鬱陵王府中,鬱陵王君終於憑借這個女兒東風壓倒了西風,將汪側君的風頭打散了。

然而這孩子似乎來得不是時候,並沒有能夠為惠貴君和鬱陵王帶來更多優勢,反而隨著汪側君不得已的失勢而漸漸勢頹,賑北貪汙案最終以主犯奪職自捐家産、從犯官降三級審結,蘇家雖然受了些損失但在朝堂上複又受了重用,惠貴君沖擊後位的勢頭也隨之大減。

春末時,忬貴君生辰,鹹安帝酒醉之後,當眾輕拍陽陵郡王肩膀,用力握了一握,說道:“往後還是要盡心辦事,為母皇分憂。”

移清宮於是複又成了恩寵所鐘之地。

朝中雖然多有不忿賑北貪汙案就被這樣輕描淡寫地放下的朝臣,更有鬱陵王對此推波助瀾,也依舊不能撼動蘇氏的複起之勢,景陵郡、蘭陵郡與幽雲州百姓所受的苦楚,便好似沒有發生過,鬱陵王再是不甘,也無可奈何。

或許因此,鬱陵王長女的滿月宴雖然辦得盛大,但人人卻都有些疲懶似的,並提不起精神,鬱陵王君剛出月子,即便面頰有些浮腫,還是盛裝豔抹,茜紅滿綴金玉的裙擺長曳在身後,看著心不在焉的賓客,抱著那得來不易卻哭鬧不止的女兒,臉色說不得有些難看。

相較之下,鬱陵王雖然知道情況並不理想,臉上卻絲毫瞧不出來什麼,小皇孫女哭鬧不止,她便讓保父尚侍把孩子抱下去餵奶。

宴席屬實尷尬,任荷茗也沒有看歌舞的心思,反倒是忍不住看了汪側君幾眼——任荷茗同他並不熟,只是記得他在落選時的難過,如今他如願嫁入了皇家,嫁給如今最尊貴的皇女,雖然是側君,未必不如任荷茗這個郡王正君高貴,只是日子可真如心意?但見他穿著淡淡銀紅顏色的衣裳,避讓著鬱陵王君的鋒芒,擺出得體樣子坐在那兒,是不敢臉上不帶笑的,但多少有些落寞,想必冷暖只有他自己知道。鬱陵王當真喜歡他麼?誰又知道呢。總歸今日的她除卻看看鬱陵王君和小皇孫女,便是問了一問那位已故的雲側君所出的長子近來如何——那孩子已是半大,養得玉雕似的,很是可愛,吃穿用度瞧得出都是極好的,不遜於嫡出的孩子什麼,想來鬱陵王對那位雲側君的確有些不同,她問及時,鬱陵王君的臉色並不好看。

——紫蘇說了任荷茗才知道,小皇孫女的生辰原是那位雲側君的忌日,今日又恰是他的忌辰。當年鬱陵王府的事,雖然有鬱陵王和陳氏極力摁著,卻瞞不過蕭氏暗衛,據說當年雲側君有孕時鬱陵王因公離京,回來時人已經以疫病為由被鬱陵王君活埋了,鬱陵王親手挖墳劈棺,才救出這個孩子。京中對這個孩子諱莫如深,也有他是棺生子十分不吉利的緣故,但鬱陵王對他卻是執意疼愛。

這一桌酒席實在吃得太悶,任荷茗便尋了喝醉的藉口出來走走,最後好不容易在滿院子亂七八糟的花樹裡找了棵清靜的柏樹坐在樹下。

坐了沒多久,卻看見鬱陵王出來。

今日對她來說是喜日,因而穿了一色紫紅的華服,更加顯得美豔無方,還是清冷的月華松影難得中和了她相貌的妖豔,只見她眉頭微鎖,隱約有些說不出的哀傷與寂寥,這與她素日的薄情狠毒也是大相徑庭的,任荷茗不覺有些看住了。

鬱陵王看見任荷茗坐在樹下,微微有些意外,然而任荷茗卻瞧得出,她是專意出來尋他的,不由得直起身子來,看著鬱陵王走到廊下,停在轉角之外坐了,淡淡道:“蘭陵郡王君。”

任荷茗則道:“鬱陵王。”

鬱陵王抬眸看了一眼那青翠的柏樹,隨即垂首,修長的指尖撚著一枚血玉鸞鳳出雲把件,直截了當地道:“景陵王府的嘴嚴,但鈺妹既然想要為你造勢,幽雲軍民有幾個不知你這蘭陵郡王君奔襲百裡求糧的事跡,稍加打聽自然就能知道,想要藏是藏不住的。她既然費心為你做這些,你這蘭陵郡王君做得便不是有名無實。有些話,同你說,也是一樣的。”

任荷茗心念微微一動——他並不知薛鈺傳播他求糧的事跡為他造勢的事,卻是道:“在下不過閨閣男子,不懂事的。”

鬱陵王只當沒聽見地道:“小妹夫冰雪聰明,本王與你說話若是繞彎子,反倒是看不起你。幽雲…不,長安一軍,皇帝若是能緊握手中,必定是國之重器,若不能,自然是心腹大患。長安軍是數十萬條性命,但若是真有人利用它起兵造反,禍亂中原,恐成驚世之亂,十數年之內都未必能夠平息,期間若是燕支等韃虜趁虛而入,隱沒的性命怕也不在少數。要除去長安軍,的確是本王心狠,本王並不否認,但本王、老二與老四之中,若是老四登基,長安軍一樣必死無疑,你或許瞧著老二溫文爾雅,但我們姐妹之中,數她冷透了心腸,若是她登基,只怕連鈺妹也要一併殺了。本王願意與鈺妹定下君女協定,只要她不反,只要她同意在她之後的下一任長安元帥由本王指派,無論是誰,她都全力支援,那麼她的有生之年便是與天並肩的長安王,本王必定與她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任荷茗定定看著她,旋即問道:“條件呢?”

鬱陵王微微一頓。

任荷茗複又道:“鬱陵王天潢貴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在下自是不懷疑的。只不過,既然是交易,郡王豈能只說好處,不提條件。”

鬱陵王手中的血玉把件一旋,涼涼道:“北境苦寒,定君腿腳不好,恩儐年紀也不輕了,恐怕不方便由鈺妹接到府上奉養,不過本王也不忍心就此令恩儐骨肉分離,來日他老人家若有中意的孫輩,本王覺得,留在宮中教養極好,也好讓他一享天倫之樂。”

任荷茗只覺得月光寒涼,明晃晃地令他頭暈目眩,透骨生寒,眼前只見鬱陵王鮮豔的薄唇一勾,笑道:“自然,也未必就要嫡女嫡子。女子花心,總會寵愛些別的男子,本王可以和郡王君約定,只要郡王君能說動鈺妹站在本王這邊,若是郡王君捨不得,便讓別的男子生下鈺妹的長女就是,凡是郡王君不喜歡的孩子,本王都可以下令接到宮中來,孩子年紀小,總有個三災兩病的不是?本王保證,長安王世女,只會是郡王君的女兒。”

任荷茗於是知道,鬱陵王為何要冒險單獨見他這個妹夫。

若是隻想說服薛鈺站在她這一邊,她大可以讓鬱陵王君來做說客,如今鬱陵王親自來,便是因為,倘若薛鈺真與她結成同盟,自然也要留一手防備著她,最有可能的便是要求由任荷茗的母親擔任兵部尚輔甚至兵部尚書,這自然會大大削弱鬱陵王君的勢力,是鬱陵王君和他背後的陳氏所難以接受的。

任荷茗望著她狹長美豔的雙眼,問道:“鬱陵王君才為王主誕下麟女,王主便如此狠心麼?”

鬱陵王輕輕笑笑,道:“小妹夫好生聰慧。不過你還小,且情勢不曾逼到那一步,如今只知妻夫是同盟,尚且不知,你與鈺妹最終代表的利益未必一致,圖窮匕見之時,即便是妻夫,又哪裡有什麼情分可言。陳箐他,早已在本王和家族之間做出選擇,在他不惜背叛本王、傷害本王的那一刻起,原本就是婚配得來的那點感情就算是殆盡了。往後妻夫之間所餘,不過一些算計罷了,若有利益一致,便同仇敵愾,若有可利用之處,便不吝利用,若有一日利益相悖,刀兵相見之時,也不必惋惜,僅此而已。”

任荷茗不料鬱陵王竟這般剖白,微微睜大了眼睛。她說得雲淡風輕,然而言語間,她銀白的齒自鮮紅的唇間透出來,彷彿刀鋒一般閃爍著冷酷的寒光。任荷茗明白,她這樣說,除卻另有目的,便是——她當真不再在乎她與鬱陵王君之間的情誼了。

不過,也不難想象,那位她不惜頂著言官進諫也要大辦喪儀的雲側君,她大約是真心在意過的,親手挖開他的墳墓,卻只能救下二人的孩子,這樣慘烈的痛之後,與鬱陵王君的妻夫情分的確難以再續,兩人還能生下嫡女,任荷茗已是佩服。

說著,忽然,鬱陵王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若有利益相悖的那一日到來,蘭陵郡王君,你以為鈺妹會如何選擇?”

任荷茗只別開頭,道:“郡王的意思在下明白了,還請郡王給在下些時間。”

鬱陵王提這種請求,本就知道任荷茗無法輕易答應或拒絕,明知道任荷茗這般說是有些搪塞拖延的意思,她也只是點頭,輕輕拂開柏枝離去。

鬱陵王離去良久,任荷茗都還覺得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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