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同一秒
睜眼的第一秒覺得輕飄飄。怔愣片刻後才發現是沒有關窗。
病房的電視還在,吊瓶還在,林思弦看了一眼掛鐘,距離他上次睜眼也就過了五個小時。
本該安靜的環境裡,出現一道震耳欲聾的呼嚕聲,來自沙發上睡得七歪八扭的婁殊為。吊瓶已經空了,林思弦掙紮著起身,叫了對方兩句:“婁殊為。婁殊為。”
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林思弦忍著頭疼翻身下床,先把對方的手機掀翻在地。怎麼老是這種事,他也不想偷窺婁殊為的隱私,但字型太大,還是看見婁殊為在一個問答軟體上發言——
“我有一個朋友撞翻了我另外一個朋友,不是故意的,就是兩個人撞在了一起,而且我朋友沒有用力,另外一個朋友不知道怎麼就倒了。如果這個朋友重傷了算什麼罪?會不會坐牢啊?”
......這人是不是有病。
林思弦受不了了,叫了一聲他爸的名字:“樓一祥!”
婁殊為立竿見影地醒了,用一種比判了過失致人重傷罪更嚴重的眼神茫然環顧四周,確定剛才是幻聽後才鬆了口氣,這時才看見身殘志堅站在床邊的林思弦。
“我勒個槽,兄弟,你終於醒了,”婁殊為趕忙迎上來,雙手夾住他的肩膀,“比起來,坐會兒,還有哪兒不舒服沒有?”
本來感覺狀況良好,被婁殊為這麼一搖又有點暈。林思弦坐回床上,回答他:“沒有,我也沒撞多嚴重,可能之前沒吃飯有點暈。那個誰呢?”
“哪個誰?”婁殊為問,然後反應了過來,“哦哦,你姨,哦不是,那個女的被分局的人叫走了,好像是魏易平有什麼新狀況。”
林思弦點點頭:“這樣啊。”
“你需要什麼不?喝點水?吃點東西?冷不冷?空調溫度合不合適?”
我需要你安靜一下。林思弦朝婁殊為笑了笑:“沒事兒,麻煩你了,你先去忙你的吧。”
婁殊為出去後,病房裡終於沉靜下來。林思弦呆坐了一會兒,緩慢地拿過自己的手機。
上面有兩個未接來電,分別來自李主任跟蘇紅桃,後者在電話聯系不上後又補發了很多條微信訊息。
林思弦給李主任回了條微信,表示今天白天忘了看手機,禮貌詢問對方有什麼事;原本想直接複制貼上給蘇紅桃,準備發出去時又將編輯好的內容刪掉,改成了“白天有點糟心事”。
天色已經很晚,兩個人都沒有立刻回複。
林思弦避無可避地,開始整理起所有有關陳寄的事情。調取那些畫面很簡單,但疊加那些細節又很困難。
他想到他們在昔關的初次見面,是陳寄製造的“偶遇”,而明明承諾過再次偶遇時要以老同學身份打招呼的自己,很突然地在這個人面前裝起了失憶;
他想到在鼓起勇氣去找陳寄的那天,陳寄問自己有沒有看過《黃昏謀殺案》,他隨口說自己看過,說寫得很好,聽完這句話之後陳寄自洽一般的笑;
他想到他從“一葉”出來,看見門口擺了一排看不出是貓頭鷹還是貓的劣質擺件,因為售價太貴所以對它們有些印象,而在陳寄家裡看見其中一個的時候,他僅僅只多看的那一眼;
他想到他帶給陳寄的每一句自認贖罪的告別,希望不會遇見他這樣的人,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希望未來能有人照顧你;
他想到陳寄每次的回應,好,謝謝你,以及你還想我怎麼樣;
他想到陳寄唯一說過的告白,和唯一說過的告別。
他想現在能聽到陳寄的聲音。
但林思弦現在的記憶非常明確,陳寄已經把他拉黑了,
掛鐘秒針又轉完一圈,婁殊為去而複返,手上多了串車鑰匙:“兄弟,我晚上得回去陪我媳婦兒,醫生說讓你在這兒休息到明天,我明天再來看你哈。”
林思弦正想說好,有個護士進來讓去前臺簽個字,在婁殊為出門之前,林思弦把他叫住:“我想借下你手機,打個電話。”
十一個數字,甚至不用翻自己的通訊錄,他能記得,按鍵卻困難。
沒有太久,電話接通了。陳寄的聲音隔著螢幕響起:“喂?”
很久沒得到回答,於是陳寄主動問:“婁殊為?有什麼事嗎?”
林思弦說:“是我。”
他很怕陳寄立即結束通話,幸好陳寄沒有,只是同樣選擇陷入沉默。
林思弦覺得自己的手比病床扶手還冰,但還是繼續說:“陳寄,你能不能來找我一下?”
這句話太滑稽了,林思弦又硬著頭皮補充道:“我沒有開玩笑,最後一次。”
這一次我什麼都知道,這一次我絕不說那些愚蠢的話。
陳寄還是沒有出聲。
林思弦知道,他在陳寄這裡毫無信譽可言,出爾反爾、反複無常,最後一次從來都沒能成最後。
林思弦還知道,他應該做一些他不擅長的事。有時候選擇低頭不是因為示弱,不是因為妥協,而是不能再次遺失那些不想遺失的東西。
但他太缺乏經驗,實在不知該怎麼下手,深思熟慮後終於以細若蚊蠅的聲音道——
“求你。”
“地址。”
他們在同一秒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