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當心!”
“恩人且慢!高抬貴腳,此處有獸便,踩不得啊!”
“呔,小小毒蛇也敢逞兇,吃我一劍!”
……
奚羽一會兒上前開道,一會兒痛心疾首的高撥出聲,這會兒又抽出背上的打鹿刀嘿嘿冷笑,哐的一聲把那條不開眼的小青蛇斬成兩斷,衣衫翻飛,沒個消停。
後來的幾天,一路上都是奚羽這樣中氣十足的聲音,當然哪有這麼多兇險難關,大多都是他無中生有,大驚小怪,在奚羽發現這大漢對自己的話語都權當充耳不聞後,痛定思痛,眼珠子一轉,又是計從心來,便是打算在大漢面前好生展露自己的勇武過人之處。
光說不練假把式,奚羽一路上賣力之極,可謂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就等他一時心懷大慰,發覺自己正是他要找的那根骨清奇、萬中無一的修行天才,之後慧眼識珠,英雄惜英雄,把自己收為弟子,一身本領悉數傾囊相授。
於是有了這樣的念頭後,奚羽堪稱是鞍前馬後,不辭辛苦,忠心護主,每每都在禍害了那些無辜的過路蛇蟲小獸之後,露出一臉的義憤填膺,正氣凜然喝斥上兩句,絕不貪多。有回半日平安無事,他也要悄悄下黑手行那打草驚蛇之事,好教自己表現,就連去林子解個小手的功夫,也會常常大呼小叫衣不解帶的殺將過來,唯恐有失,鬧出一番么蛾子。
那大漢莫名奇妙,只覺頭大如鬥,若是一兩次也就罷了,偏偏這少年樂此不疲,幾日下來一馬當先,一點膩煩的樣子都沒有,還不知要折騰多久。
大漢在那天一早便打算和奚羽各奔東西就此別過,卻禁不住奚羽的死纏亂打,軟磨硬泡,也真怕他冥頑不靈,想不通幹那自尋短見的傻事,先前少年犟勁已然可見一斑,索性聽之任之。原想這少年就是一時開了眼界,生出驚奇憧憬,跟著自己全是心血來潮的興頭使然,自己冷眼不語,過幾日嚐到苦頭,興致消褪少年也就知難身退了,卻不成想這小子性情偏執成這樣。
奚羽見他望著自己出神,還以為是他終於後知後覺,醒悟到自己正是他衣缽絕學的最好傳人,再不濟也要指點一二,登時滿懷期待,就等這天上掉下的餡餅把自己的頭砸得暈乎乎的,結果良久,他人還在發呆。
奚羽再三看了看自己,也沒哪塊弄髒了的啊,難不成方才自己為了營造捨生忘死的氣勢時,一下子手忙腳亂之中尿濺到褲角上被他看出來了不成,當下就覺得臉皮有些微紅,好在皮糙肉厚,外人應該看不出來,是以到時問起來,也可反將一軍,說他看錯了。
這樣想著,又覺不對,尋著大漢的視線,這才恍然大悟。
他看的是自己手上的刀,打鹿刀。
這刀是奚老頭臨終前留給他的遺物,奚羽第一次翻出來,也甚是驚奇,自家阿爺文文弱弱的,怎麼會藏有這樣的戾器,磨利了之後鋒銳之感直逼眉睫,刀身瑩瑩如一泓秋水,色澤淡青,揮舞時彷彿青虹匹練,煞是好看,連柄不過兩尺三寸,盈盈可堪一握,說是年輕時候打鹿用的,可村子方圓百里也不見一頭矯健的牝鹿,只有小貓三兩隻的梅花斑點崽子,沒了用武之地,難怪被他老人家收了起來,自己十幾年來在那巴掌大的小屋居然也沒見過一面。
這柄打鹿刀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工巧匠之手,在開封之後竟是削鐵如泥,配合奚羽的一把子神力,幾可砍石板如切豆腐一般不費吹灰之力,但卻沒鞘,只得用原來那塊老皮裹著。當初奚羽途經一地,年幼無知,偶然露寶,便引來了一眾自負江湖俠士的貪婪之人覬覦,像嗅到血肉味的蒼蠅蜂擁而至,一再相逼,一連追殺了多日,險些遭遇不測,若不是蒙汗藥之類的迷湯對他無用,加之邁開雙足真跑起來,一手不管是什麼難走的山溝溝也如履平地的草上飛本領,讓那些自傲輕功過人的宵小之輩目瞪口呆,恐怕早就慘被殺人越貨,死無葬身之地了。
若非奚羽心性純良,不敢違背世間法度,處處忍讓,實在氣不過惡火難熄時,也頂多抓個落單的倒黴蛋給他一頓痛毆鬆鬆筋骨的話,這才沒造殺孽,想來換個嚮往快意恩仇的同齡少年,逼到窮途末路之際,怒髮衝冠,鋌而走險,少不了身上揹負幾樁血案。
此事過後,奚羽體會人心險惡,明白了懷璧其罪的道理,不再像以往那麼悶頭喜歡往熱鬧的場子湊,大喇喇的就招搖過市,而是處處小心謹慎了許多。
而今看到大漢看得入神,奚羽心裡一喜,他相信自己的恩人大好一條磊落的漢子,是不可能做那見利起意之事的,自己身懷至寶卻如明珠暗藏,沒半個分享的夥伴,這下終於有了識貨的人,登時眉飛色舞起來,故意屈指在刀身上彈了一彈,聲兒清脆動聽,他眉眼都是笑,頗有賣弄炫耀的架勢。
還沒等他誇誇其談大吐心聲,又忽然想明白眼前人是斬妖除魔的神仙一流,理所當然對這俗世舞刀弄槍的粗陋傢伙事看不上眼,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憑自己這花拳繡腿的兩下子畢竟難登大雅之堂,頓覺意興闌珊。
大漢神色奇異,卻是乍看之下覺得此刀樣式好像有點眼熟,睹物後眼裡竟有些許恍惚,勾起了心事,本想開口詢問奚羽這是從哪得來的,但望到奚羽陰晴變幻唉聲嘆氣的樣子,又改了主意,料這平凡少年身上之物也無什麼出奇的地方,還是免開尊口為好,不然這能言會道的少年知道自己不是啞巴,那耳根子可又得遭殃,索性眼不見為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