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裡瀰漫著沉鬱的紫檀香,太后捻著枷楠木嵌金福壽數珠,沉靜的念著經文:“此有故彼有;此生顧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
綿忻進殿行禮道:“兒臣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安。”
太后慢悠悠的睜開鳳眼,微笑道:“綿忻啊,哀家連下兩道懿旨,才把你給宣進宮來,你現在可真是越來越不掛念額娘了。”
綿忻道:“皇額娘,今日不是兒臣省親的日子,若不是您再三急召,兒臣是絕不會違抗聖旨進宮的。”
太后的笑意微微凝於唇角:“你對皇帝的忠心都已勝過對哀家的孝心了,真不知現在的你能不能成就一番功業。”
綿忻瞥了眼太后手邊的小几,發現上面放有幾本奏摺,他試探的問道:“兒臣已經貴為親王,還需要達成什麼功業啊,難到皇額娘是想讓我效仿忠親王多爾袞嗎?”
太后嚴肅的說道:“哼,那也未常不可!攝政王能夠代行君權,處理國事,不是天子卻賽過天子,那般尊榮可比你現在要強上許多。”
綿忻道:“果然皇額娘召兒臣進宮,是為了商討弄權之事,可惜兒臣與當年一樣,並沒有繼承大統的野心。”
太后有些慍怒,訓斥之聲沉沉入耳:“糊塗!八年前你放棄皇位,哀家權當你是年少無知,可如今你卻仍然是那副德性,真是讓哀家失望!”
綿忻低首道:“皇額孃的嫡子並不只有兒臣一人,三哥德高望重,您也可以扶植他成就大業啊,何必要在兒臣身上白費苦心。”
太后道:“綿愷的資質,你難道不清楚嗎?他庸庸碌碌,老實憨厚,根本不是帝王之材,哀家怎麼就生出你們這對難兄難弟。”
綿忻道:“皇額娘,人各有志,兒臣只想做個逍遙散人,平凡度日。”
太后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是卻透著渾厚的威嚴:“可哀家不甘!綿忻,你應該也看到這幾本奏摺了,這些都是哀家從軍機處調來的,眼下皇帝病重,哀家可以名正言順的干預朝政,這次是咱們翻身的絕佳機會,你可不能輕易錯過啊!”
綿忻道:“兒臣心意已決,皇額娘再怎麼勸說,我也不會應允,軍機處是朝廷中樞,皇額孃的把手伸入雷池,必然會觸及皇上底線,兒臣還請您速速收手,以免引火燒身。”
太后不豫的嘆了口氣,擺手道:“你不聽額孃的建議,日後一定會後悔的,你先回去吧,哀家想一個人靜一靜。”
綿忻瞧著太后那愁苦的表情,心裡也萌生了一股愧疚:“皇額娘這段時間衰老了許多,希望您能夠放下過去的抱負,安安心心的頤養天年,兒臣告退。”
太后擰著帕子煩惱地的嘀咕道:“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即便哀家放下執念,皇上依然會對咱們心存芥蒂,皇家的成員,是一輩子的宿敵。”
心事重重的綿忻在慈寧宮花園裡來回踱步著,忽然,一枚水紅色的西洋杜鵑砸中他的腦袋,綿忻抬首望去,發現阿木爾正隔著涼亭的蕉葉紋欄板俯視著他。
阿木爾託著腮幫笑道:“瑞親王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這亭子離你這麼近,你竟然都沒有瞧見我。”
綿忻望著淘氣的阿木爾,無奈的搖了搖頭,揀起地上的杜鵑後朝著踏步石階走去。
阿木爾穿了身白梅淡粉色袷袍,髮髻上並了幾枚簡素的青玉翠翹,足蹬香色緞面花盆底兒,腳尖的位置還嵌有兩朵美女櫻,通身散發著十八少女獨有的靈毓氣質。
綿忻凝著她那可人的容顏,頓時臉上的陰霾掃去了大半,他拈著手裡的西洋杜鵑問道:“多好的花朵,被你摘下來亂丟,真是糟蹋了一抹春色。”
阿木爾攪繞著絹子,囁嚅道:“摘花持獻玉皇前,我若不摘它,怎麼吸引你這個愣頭青?
“搞清楚哦,你那是砸,不是獻。”綿忻邊說邊走近阿木爾,一陣輕柔的鼻息掠過燒藍交泰瓶耳環,沉吟的呼吸聲縈繞在她的耳畔。
阿木爾面上頓時燒的滾燙,她害羞抓著湖藍色纏枝紋袖口,嘟囔的說道:“幹……幹嘛,青天白日的,你還是剋制些比較好,倘若收不住的話,咱倆就……”
話還沒說完,那西洋杜鵑便插入了她的髮鬢裡,點翠瓜蝶紋鈿子輔以嬌蕊的點綴,顯得恬靜中又多了幾分俏皮。綿忻滿意的說道:“摘花不插發,採柏動盈掬,本王只是想給你裝點一下,你以為我是要做什麼?”
阿木爾背過身子,揉搓著手裡的絹帕,尷尬在那裡兀地自笑著。
春雨宛如天女撒下的花瓣,毫無徵兆的飄零而下,綿忻望著亭簷垂下的水簾道:“這雨下的還挺大,看來得在這裡等到放晴了,你應該不著急回宮吧?”
阿木爾撇下一枝柳條,將枝上的楊花捋進池中,霎時就引來許多爭食的緋色金魚:“難得能閒下心四處逛逛,為何要急著回那壓抑的鐘粹宮?有時候,我真羨慕住在這裡的太妃們,一出門就能見到這些湖石花木,樂哉快哉,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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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敲打著亭上瓦當,其聲如金戈鐵馬一般叮噹做響,綿忻搖了搖頭道:“是啊,皇妣們都過起息心養性的日子了,而本王的額娘卻依然在沙場上掙扎,老天爺可真是愛磋磨眾生。”
阿木爾低低道:“下人們都在傳壽康宮的動作頻繁,不知太后是否起了異心?”
綿忻道:“皇額娘召我進宮來,就是想勸我褫奪君權,這幾日,怡親王被暫時卸職,粘竿處餘孽均被城門領收押,前朝的確已經硝煙四起,殺機四伏。”
阿木爾的神色有些驚訝:“事態竟然演變的如此嚴重?綿忻,並非是我危言聳聽,皇上一旦恢復了神智,必然會制裁你們,到那時,你該如何保身?”
綿忻蹙了蹙眉:“所以你認為皇額孃的想法是正確的,趁著皇權旁落之際,取而代之?”
阿木爾目光微微一縮,她斟酌片刻說道:“太后這番算計已經把後路給堵死了,此時進一步可以翻雲覆雨,而退一步,便是命不保夕!綿忻,要不……要不你就效仿李世民,來場玄武門之變可好?”
綿忻的語氣有些低沉:“你只知秦王李世民,卻不知世祖皇帝!我若是坐上了龍椅,所作所為怕是會比順治爺更加荒唐!”
阿木爾柔聲道:“順治爺是因痴纏孝獻皇后而導致無心理政,你又怎會重複他的人生?”
綿忻寵愛的望著阿木爾,淺淺的笑道:“世祖心存董鄂,而本王卻鍾情於你呀!”
阿木爾頭上的西洋杜鵑忽然看起來很是悽美,曲若虯龍的蕊瓣散發著的柔韌魅力:“王爺錯了,你若是登基為帝,那我便是宣宗太妃,受倫理綱常的約束,我依然不能和你交枕於榻。”
綿忻笑意漸淡:“唉,你總是說出讓我語塞的話來,反正我是絕不會坐這個皇位的,不論是皇額娘勸,還是你勸,我的想法都不會改變。”
阿木爾微笑道:“隨便你了,不論後果怎樣,我都會支援你,君若安好;奉侍吾皇,君若身亡;戮者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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