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外烏濛濛的一片,圓月像是披了件灰紗,掩蓋住它那皎潔的光華。皇帝靠在寶座上閉目養神,右手時不時的盤搓著兩枚官帽獅子頭,靜靜地等待著調查結果。
各宮的小主也都端坐在兩邊的梨木鏤花椅上,盼望著有新進展傳來,阿木爾許是折騰了太久,身子疲憊的厲害,她拿著絲娟掩住半張美人面,悄悄的打了個哈欠兒。
雖說正殿裡通火通明,坐的也是滿滿當當,可是除了外頭老樹上的鬼車梟所發出的“歐哦”聲及眾人的鼻息之外,便沒有其他的聲響了,長春宮裡的氣氛凝重地叫人直起雞皮疙瘩。
蔣東仁引著索院判進來後,才打破了這般熬人的沉寂,二人給皇帝恭敬的打了個千兒,接著又像一圈的粉黛問安。
索院判啟奏道:“皇上,經微臣診斷,皇后娘娘今日驟病不起,乃是因為中毒所致,而且此毒來的尤為猛烈!根據微臣多年的行醫經驗,覺得應該是今早接觸了毒媒。娘娘甦醒後,有腸胃燒灼之感,四肢麻木無力,故而此毒必是從口而入,累及了筋脈和脾胃。”
皇帝峻厲的掃視了諸妃:“瑤箐是六宮之主,竟有人甘冒株連三族的風險肆意加害,是可忍,孰不可忍!蔣東仁,你身為長春宮的領事太監是如何履職的?要是查不出緣由,朕先治你個疏失之罪。”
蔣東仁一聽皇帝要治他的罪,寒毛卓豎的像伊蘭投過去求助的目光,伊蘭不自在的啜飲著白瀨鐵觀音,視若無睹。
蔣東仁見伊蘭無動於衷,只得自己求情道:“啟稟皇上,娘娘今早僅用了早膳和白芍五味湯,膳食共有四個皰丁負責,從掌勺到司食,每一個過程在流膳薄上都有詳細的記錄,目前此四人都已被送入慎刑司嚴審,所用的食材也均交由索院判校驗,請萬歲爺看在奴才忠心補救的份上,寬恕小的吧。”
伊蘭侃然正色的和皇帝說道:“皇上,這蔣東仁還算是識時務,曉得盡心盡力的盤查,依臣妾愚見,不如就先放他一馬,畢竟長春宮也需要個管事的首奴。”
皇帝有些愀愁,臉色冷的像是打了庶霜的茄子:“就依貴妃的意思,暫且不追究你的責任,這段時間好生服侍皇后,若再有差池,朕定當嚴懲!”
蔣冬仁像一個脫獵的豺貂,欣喜極了,腦門都給磕腫了:“奴才謝皇上饒命之恩!”
皇帝謂索院判道:“太醫署可在菜餚裡發現了什麼不妥?流膳薄記載的配材是否有傷害身體的東西?”
索院判道:“回皇上的話,微臣已經仔細稽核過早膳,發現配菜都是些尋常無害的葷蔬,另外長春宮所用的食具都是些驗毒的妙器,像銀鑲裡皮茶碗、漢白玉商絲銀筷等物件,只要沾染上砒霜等物質,都會立即蛻變成黑色,致使水食之毒難以遁形。”
蔣東仁隨即插話道:“皇上,小廚房每日送來的例菜,奴才們都會先用試毒牌檢驗,錢姑姑也會親自品上丁點兒,所以依奴才拙見,應該是沒有多大問題。”
和妃在一旁諷笑道:“照你們這一唱一和的說法,那可真就奇了怪了!這條條工序都表明早膳是安全的,那皇后娘娘是如何身中劇毒的呢?依本宮看,你們一個個要麼是沒本事,查不出緣由;要麼就是狼子野心,躥和起來害主子娘娘。”
成貴人道:“這索大人都說的很明白了,皇后娘娘所用的膳食沒有任何問題。再者說了,這經手的奴才那麼多,還能個個都串通一氣嗎?”
皇帝的劍眉倏地皺了起來,眼神裡透露著焦慮:“行了,都閉上嘴!索卿,既然早膳沒有問題,那這個白芍五味湯,可曾檢視過藥渣,藥理之道可是最容易讓有心人伺機可乘的。”
索院判答道:“皇上,這藥湯涉及到壽藥房,所以微臣已請來了程統管及錢苑姑姑前來共議,此刻他們都已經在殿外侯著了。”
皇帝道:“宣——”
二人魚貫而入,給皇帝行禮道:“奴才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皇帝揮了揮手讓他們起來說話:“皇后病重,朕如何能安?你們都是涉及藥湯製作的主要人物,換句話說,嫌疑也是最大!現在都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詳細的供述出來,錢苑,你是皇后的貼身丫鬟,先從你開始。”
錢苑揭開棕櫚編織籃的蓋子,籃中是一些蒸煮過的藥渣,隨後她又遞給索院判一紙藥方後道:“皇上,這是今早娘娘所飲的藥湯渣末,至於湯中的方子和原材乃是由太醫署和壽藥房所提供的。”
皇帝若有所思:“皇后並未得過什麼痼疾,為何要服用藥湯?”
索院判道:“回皇上的話,娘娘自端憫固倫公主過世後,常常會傷心抑鬱,三餐不調,故此便傷害了脾胃,從王府到現在,應該也有七年的病齡了,雖說不是什麼嚴重的惡疾,但也需要持久的調養。”
程玉貴蹲在籃邊,將那些藥渣一點一丁的剝離開,仔細的打量著細節,最後無奈地搖了搖頭道:“皇上,奴才無能,並沒有發現這裡面有什麼毒株害草,藥渣同索院判開的方子一樣,都是主治脾胃之虛,形氣兩虧的藥材。具體的也就是白芍藥一塊;五味子四粒;細辛和炙甘草各一兩;人參三片;當歸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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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嫿微微蹙眉,詢問道:“那會不會有人將裡面的毒物給清理了?”
程玉貴擦了擦額頭的汗:“奴才和藥材打了大半輩子的交道,對熬煮過的廢渣是再熟悉不過的。這些藥材在高溫熬製後都會凝成黑糊狀,所以沒有人能做到將某些細微的東西給完全清理乾淨,奴才敢用性命擔保,便是再將這些餘渣熬製飲用,也絕不會出現皇后娘娘那般症狀。”
錢苑道:“皇上,煮藥是由奴婢親自操持的,從來都不敢懈怠半分,奴婢是娘娘的家生丫頭,這數十年來都視娘娘的鳳體如連城池璧。”
皇帝盯著錢苑,微微點頭道:“你無需辯解,朕還是信得過你的,當初你在王府時,就是個有口皆碑的忠僕,朕今日要查的無非就是藥方而已。”
和妃鄙夷道:“照如此看來,皇后娘娘被害的由頭竟然如墮煙海,皇上,這事要真成了一樁懸案,那這宮裡人可都得惶惶不可終日啊!臣妾覺得,斷不可由那奸滑之徒逍遙法外,不了了之!”
皇帝沉默地把玩著腰間的鏤刻龍鳳玉佩,伊蘭一向瞭解他的心思,她透過皇帝那一籌莫展的眼波,便知道他對該事已經打了退堂鼓。
伊蘭旋即解圍道:“本宮覺得這件事,一時半會兒也是理不出什麼頭緒,倒不妨從長計議。加害之人經過這次審查,必然會收斂起野心,再大膽的蟊賊終究也是懼風怯雨的過街老鼠,焉敢再頂風作案?”
皇帝的眉目間帶著疏懶的笑意:“愛妃的想法與朕倒是不謀而合;今夏忙碌於張格爾之亂沒有好好的調養生息,朕決定過幾日,帶上部分宮人去圓明園小住,等到年關之時再返回紫禁城,這段時間可以放開手腳整治後廷,端肅宮規,不過需要一個堪當重任的嬪妃代行中宮之權才可。”
伊蘭忙道:“皇上,臣妾協理六宮也有數月了,您覺著我可否勝任?”
皇帝釅釅地喝了口茶水,眯著眼笑道:“你不行,這年年去圓明園小住的時光,你都是不能缺席的角兒,今年依舊同行,相伴左右。”
伊蘭嘴角漾起一抹嬌羞的笑意:“臣妾懷有身孕,怎還能盡心伺候皇上?我覺得不如把機會留給其他姊妹。臣妾吶,便留在宮裡安心養胎,照顧好皇后娘娘,等皇上回宮後看到這後廷變得井井有條,不也覺著欣慰嗎?”
和妃撇了撇嘴,聲若蚊蠅道:“哼,有你這個禍水杵著兒,宮裡能井然有序?”
皇帝欷歔道:“也好,那朕喬居圓明園的這段日子,就由伊蘭代掌後宮,徹查皇后中毒一案,不論是誰有不軌之心,一律嚴懲!貴妃自己也要注意養胎,朕會多安排些太醫去永壽宮照料。”
伊蘭稱心的笑了笑,甜甜地回道:“臣妾謹遵聖旨。”
皇帝起身正了正衣襟道:“天色已晚,大家為皇后之事勞累受驚了,都早些回宮歇息吧,這些日子就長春宮晨請安了,成諤,擺駕養心殿。”
伊蘭攜眾人向皇帝行萬福大禮:“臣妾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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