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笑眯眯的看著他,卻瞥見大師兄的眸色深沉,雙眸裡似乎透著一絲幽然冷意,我眨了眨眼睛,看到那雙熟悉的溫潤眼眸時才曉得方才是我看錯了。
“……凡事總會有例外,我的父君母君不幸在多年之前的兩族大戰中戰死……天君感念父君母君的忠德以及曾經立下的功勞,便讓我在幼年時候,早早襲了父母的君位。”炎華頓了頓,接著道,“我四千多歲的時候,正逢上鬼族與天族之間的又一次動盪,天君以恩德安撫眾仙,我也被早早恩賜了個位高的閒職,清閒的很,我也好像得了個便宜。”
我見大師兄笑了笑,可看他的神情又像是沒多高興的樣子。我覺得大師兄真是過於謙虛了,便誇讚道,“定是天君覺得你是個優秀的,便緊早著把你放到他身邊,是想要好好重用你呢!”
“……自這一次之後,九天之上的規矩略略有些變化了,原來仙者都是滿了七千歲的時候才被綬予仙職,現在都提前了許多,你二師兄伯申、四師兄載燁,還有小七莫言、小八承應、小十四晟珩、十五封凌,他們也都陸陸續續被冊了仙職……所以,我也不過只是稍稍早了些罷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大師兄你最是厲害,而且你對我們都很好。不像那個宵鍊師父,就算他術法修習的通達高遠,可人品不好,他總是欺負我們……吶,他不是把山中的許多閒雜事務都扔給你處理麼!懶死啦!”
炎華聞言不禁笑了笑,他低頭啜了一口茶,手指在茶盞上輕輕摩挲,眼裡一派深沉,“你還不夠了解他。”
我見大師兄還在為宵鍊師父說話,抬了抬被包成白爪子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又想到自己這段時間被宵鍊師父玩著命的折磨,吸了吸鼻子,便一邊請炎華大師兄幫忙敲著山核桃,一邊託著腮換了話頭與他說,“大師兄,這山上怎麼沒有荷花呢?若是有,在這樣的熱夏裡看一看,不曉得會有多麼好看呢。從前我爹孃的府裡就有個蓮池,一到夏天的光景,深池淺水裡就會開出大把大把的芙蕖香荷,紅紅粉粉的花朵底下是綠色翻卷的大蓮葉,可好看了!”
“這倒也不難,我府裡頭就有蓮花。你若是喜歡,我可以帶你去看一看。”
我一聽,自然來了十二分的精神,“可我這段時間被宵鍊師父看得很緊,恐怕他不會輕易放我出山的罷!”
“你放心,我有辦法。”大師兄將剝好的山核桃仁仔細去了皮衣後遞給我,又將我頭上剛落下的山核桃的皮衣碎屑給輕輕拂了去。我心裡又是一陣沒來由的噗通一跳,大師兄溫熱的手指覆上我的額髮,與我離得很近。一雙幽黑如潭的眼睛朝我望來,讓我有些心馳神搖,若是莫言知道,定會搖著扇子,挑著他的那雙鳳眼嘲笑我這是動情了。我知道,我這是喜歡上大師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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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日,炎華大師兄便邀我一同到他府裡頭小住,確切來說,同我一道的有五師兄巫幸、九師兄形水,還有十一師姐翎雲。我興奮道,“你們是一起來看荷花的麼?”
翎雲師姐斜斜站在前頭椴樹蔭下,見我這麼說,側過身來看了我一眼,那兩位師兄也一臉疑惑,“我們是跟著大師兄來加練火術的。”原來,宵鍊師父一向懶散,遇著學藝不精的徒弟常常懶得再教,便偷閒的將一部分擔子分給承著大師兄之名的炎華,故而歷年來,大師兄都會抽著空幫著師父。此次便是拎了幾位火術不精的來加緊特訓一番,而我也實在是個打醬油的。
我興奮奮的跟著同去了,臨行前還算有良心的同著莫言打了聲招呼。莫言師兄一臉豔羨的說,“不就是我術法不錯麼,我也想同去。”我安慰他說我此番必連著他那一份好好的玩一玩,我這樣安慰過後,莫言的眼神更是期期艾艾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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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胥山頂的華光殿樓上。
一個修長的身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眉目中看不出什麼情緒。晚風將那一襲銀繡著紫雲英花的絳紅衣袍鼓得微微震顫,晚陽的餘光浮在他的衣袍上,仿若一下變成了暗紅色的火焰。
他望著那抹白色身影兩蹦三跳的跟著炎華爬上雲頭。在他見過的人裡頭,能把至簡的白色穿的這般合適的,除了清胥,便是她了。轉念又覺得,她那般的容貌,想必穿著什麼都會很合適,不知,日後她披著紅色嫁衣的時候,該是個怎般的絕色。這個念頭恍一冒出,他不禁怔了怔。
從前他師姐出嫁的時候,所有的師兄妹都去參宴祝賀了,他卻獨自跑到黑行湖邊喝酒,曦澤山上的喜宴辦了九天九夜,辦的熱熱鬧鬧,他在湖邊也喝了九天九夜,又睡了九天九夜。如此十八個日夜後,他便日夜傾心學術。後來,師父說他已是學有大成,無可再教。
再後來,他遇見了清胥……他不禁輕笑起來,也不知正經如他,怎得能看得上自己這般無所拘束的不羈性子。
雲頭已經攀的很遠了,挑眼看去,那左手纏了幾圈紗布,白的刺眼。他盯著那抹白色許久。眸色沉怒,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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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一次來到九天,看著腳底下的星河如帶,覺得驚奇;看著晶亮發光的繁花落在空中懸飛,覺得驚奇;看著瑞獸同著靈禽在雲海齊飛,覺得驚奇。許是大師兄瞧我看著所有的東西都覺得驚奇,便彎了嘴角笑我道,“可看夠了沒?”
我見九師兄形水在旁頭笑我是個土包子,便嘟了嘴巴朝他哼了幾哼。又見十一師姐翎雲秀雅嫻靜的走在我前頭,便有心想同她親近些,就追了三兩步,走到她旁邊,彎了嘴角笑道,“翎雲師姐,上一回的事,我還沒有謝過你呢!”
“不過只是提個醒罷了。”翎雲歪過頭來,淡淡看了她一眼,見她仍是笑容明媚的樣子。她其實一直有些不明白這阿瑾為何每日都能這般高高興興。
我見翎雲師姐回得不鹹不淡,一時有些不知如何去接這話。恰巧一朵瑩白花瓣懸在我前頭,我便拾了來放在手心,“翎雲師姐,這花好奇怪啊,不僅會懸在空中,還會發光呢!這是什麼花呀?”這若是可以帶點回去,那我晚上也省了點桐油燈的麻煩事了。
“此花名叫定引,多長在天河的出入口,它們都是凡間未曾出世就殤逝的嬰孩靈氣幻化而成,所以,每遇見凡子氣息,便會被吸引集聚。”翎雲瞧著這空中懸飛的定引花,眼眸微微露出一絲不解的意味來,這定引花最喜靠近凡子肉身,必定是要聚集貼合在凡子身上好一會才肯散開的,可這些定引花卻並未被阿瑾吸引,這不禁讓她覺得有些奇怪,便不動聲色的將阿瑾瞧了瞧。
“嬰孩靈氣……幻化而成?”聽見這樣的話,我又看看這些瑩白的小花,覺得背後有些冷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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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的府邸就座落在天河附近,離九天的天宮很遠。我們一行跟著大師兄進了炎華府,我瞧見這府邸旁頭還有一座略顯舊意的府邸,門楣上頭掛著一方很是古樸的舊匾,上頭題得字似是符號,我有些看不懂,便問了旁邊的五師兄巫幸。
巫幸抬頭瞧了瞧,“這府邸上的是上古文字,意為:‘天河的最盡頭’。”
“哦,那這是誰的府呢?”
巫幸用手指了指前頭正和一位仙伯說話的大師兄,“是大師兄已亡故的父君母君的府邸。我們現在進來的這‘炎華府’,是大師兄收受仙職的時候,天君特特恩賜的新府。”
大師兄同仙伯簡單說了幾句,見天星漸沉,便著了仙伯將我們一行都先安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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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間的日夜有光,乃是因為有日月交替掌管晝夜,而星辰之上自是九天,九天之上又自有大光,並不借日月,且是長明不滅。是以九天上的白夜並無什麼太大區別,唯一特別的是,有一顆叫做“天星”的星辰遠遠高過諸星,即便是在九天之上,也是要抬頭才能望到的,而這顆“天星”自有靈氣,掌管九天的時辰,又白日煙霞夜間雲霧,才將九天上的日夜稍稍作了些許明暗的區分。
然而對我這個凡子來說,這九天晚上的暗夜,不過相當凡間陰雨的白日,仍是亮堂得很,若是碰上哪日晚上天星格外明亮,那真是夠遭罪的,是以這段時日待在九天,這從早到晚的長明亮光,讓我都不大能睡得著,後來大師兄知道了,便在我屋子的視窗置了厚簾子,這樣到晚上該睡覺的時候將簾子放下來,才覺得這真是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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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上,也不知睡到了什麼時辰,套上衣服準備出去尋一尋師兄師姐,順便也跟著練一練術法。剛開了屋門,便又見到那兩個不知在屋外候了多久的小仙娥,她們見我開了屋門,就朝我福了身子,臉上端著的表情很是剛好。看得出來,炎華大師兄的家風定是嚴謹,教養出的仙娥們也都是規規矩矩,不像七師兄,上回到七師兄府邸裡頭玩耍的時候,她府邸裡的一眾仙娥可真是活潑得緊,見我過去,恨不得要貼著我的臉看上許久才罷休,想起平日裡九師兄形水總笑話我是個土包子,私下裡便以為自己土俗得很,只是好在私下裡又認為自個兒的臉皮子是向來的厚實,是以也並不把這些看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