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青山打著哈哈道,“只是我說的這個有些不雅,哈哈,有些不雅罷了。”
“到底什麼地方?”我見青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更是引起我刨根問底的好學心性,有些不耐他這般吞吐。
“……青欄院。”青山將話說出臉卻紅了一半。
“為何在這個院子能看盡浮世百態呢?”我有些疑心青山的話。
“這個這個……這個地方布衣武人、文士商賈、達官顯貴都喜歡去……反正浮世百態都能見到。”他儘量把話說得隱晦些。免得這才十二歲的女娃被擾了修煉的心性。卻不知自己也只是剛滿十四歲的少年。見阿瑾若有所思的喝了最後一口涼茶,青山便趕緊找了個藉口起身遁了。
晚上點了桐油燈作畫的時候,總想著青山的一臉神秘,心中真是無限想往!及至吹了燈歇下,還在迷迷糊糊的想著什麼時候能去瞧上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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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來天已透亮,躺在床上眯眼瞧著窗格子外頭的亮光,想到師父今日回來,猛一激靈的趕緊起身穿衣。出門的時候,師父已經在屋外石桌邊候著了,就想著打打招呼說早上好之類,不經意瞧見已經上了兩杆的日光,便訕訕笑道,“師父回來的真快。”
“……你大概是希望為師晚些回來。”見阿瑾笑得訕訕,又見她還未來及梳頭,心下一嘆,將她一頭好發用桃色綸紗絲帶細心束好,末了,看了看她今日穿得那件素白軟煙紗,與之配得很是合宜,心下正滿意,卻聽見阿瑾似是嘆了一口氣。
“小小的娃娃怎得還嘆氣。”清輝眼波里似有笑意流轉。
“師父,你像我爹爹。”
“……”
我看師父不語,便回屋拿了昨兒個挑燈完成的畫作與師父看,師父伸手接過看了半盞茶的時間,我便趁著這趟功夫回屋抓了一把青山先前用細鹽焗過的杏仁當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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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上,依然是這山中的景,雖是正面卻多有變化……唔,空間感甚好。畫風率意粗放,行筆落墨間又有風雅的韻致。這以濃墨寫意的山石葉脈,顯得疊峰山勢雄健豐厚……唔,頗見精神。畫作下頭疏筆淡墨勾出草木蒙茸,不錯。
清胥仔細瞧著整幅畫局,淡墨刷染的背景技藝漸長了些,只這花石周圍的留白,顯得下筆有些猶豫。“唔,你的畫愈發有長進了,這沒色技巧用的好!”
“師父過讚了,徒兒近來愈發覺得自己在丹青上沒甚突破。”我低眉順眼的謙虛,希望師父能覺察出我比以往更加謙恭。不為別的,只是希望師父他老人家別再讓我繪丹青了,這麼多年來,都沒出過谷更沒下過山,這山中的景色都畫膩了。
“那該是要學著推陳出新了,這山中四時之景俱都不同,早晚時間也都有不同趣味,你若學會放下性子,便會覺得這山中雖走過千遍卻也處處是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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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閒下來的時候想起自個兒說過師父像爹爹此般的話,認真想了之後,又覺得師父並不像我爹,爹爹可不像師父這般對我如此細心。再仔細想的時候,卻有些不大記得爹爹的樣子了。有次跑去問師父爹孃長得什麼樣,因為我一向認為師父仙力高深,必是能用術法與我形容一番,可師父將我仔細端詳一番後卻說,你長得很像你爹,也很像你娘。
後來我問青山,一個人長得既像男子,又像女子,這話怎麼理解。青山興奮答道,“這不就是傳說中的人妖!”當初聽得這樣的話,讓我著實委屈了一段時日,大約師父也看出我精神頭有些不濟,便讓我和青山拾掇拾掇,要帶我們下山。這可把青山高興壞了,他一貫是喜歡熱鬧的。我也有些興奮,回到屋裡翻箱倒櫃的拾掇去了。臨出發的時候,師父看了我一眼,問道,“你手上拿著布包作什麼?”我不無遺憾的答道,“原本想帶身衣服的,可是原先那件昨夜趕著洗了,現下還有些滴水,帶著著實不便。是以我拾掇了些別的細軟帶上。”
“……”
“師父,我們此番下山要待上幾天啊?”我在心裡盤算著,是先去青山常說的小鎮上看一圈呢?還是直接殺到傳說中的青欄院好好學習一番?要不,一天去一個地方!我喜滋滋的看著師父。
師父側過頭來看了看我,認真回道,“一天。”
“……”我張了半天嘴巴,楞沒說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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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日光透過層雲的縫隙從高天斜斜鋪下來,將山頭照亮,我心裡歡快的很。
須臾間,師父帶著我們已然遁到了山腳。山腳處,盡是霧氣。那是師父在入山的關口使了障眼的術法,那關口的密林子裡終年迷漫著濃霧,在尋常百姓眼中是深遠詭異的迷林,不敢輕易走近。
到了市口,那些車水馬龍的熱鬧集市讓我驚了幾驚,也不怪我驚訝,幼時雖然住過山下,但終日也是跟著奶孃待在大門緊閉的王府裡,甚少有機會出去瞧一瞧。現下看著這些琳琅滿目的東西,面上雖然淡淡的,心中卻是新奇的緊。青山卻是滿臉雀躍的走走看看,我喜歡看的東西他一概都瞧過,所以大概覺得再看一遍無甚意思,他多半是想趁著這次光明正大下山的機會多去看一看從前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師父見他總是和我們步調不一致的東竄西竄,便打發他自己去逛逛了,只叫他在午膳時間到前街的飯館與我們匯合。這正合了青山的意,謝過師父便一溜煙的跑沒了影,留下我和師父順著大街走走逛逛。
走過街角看見一個老伯正被一群嘰喳雀躍的孩子圍著,那顏色漂亮的麵糰在老伯手中擠壓揉捏,不過一會子功夫便捏出了個小人來,有鼻子有眼睛的甚是可愛。“師父,這是什麼?”
師父笑道,“那是在捏麵人,你可想也捏上一個?”說罷便走近那位正在忙活的老伯身邊,“這位老伯,請幫這個姑娘捏個麵人。”
“好嘞!要捏個什麼樣的?”
“就給我捏個小人兒罷。”
那老伯應了一聲便低頭快速捏將起來,不消一會兒,一個栩栩如生的麵人便被捏了出來,“姑娘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我連說了兩回滿意,可見我是十二萬分的歡喜這個麵人的。一路上,又看見不少小玩意,師父顯得很是善解人意,我眼風掃過幾回的玩意,都為我買了來。一路上我捧著裝滿零碎小玩意的布包,心中很是歡喜,師父也好像很歡喜,原來師父的樂趣是幫我付錢買這些小玩意。可這樣一來,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接下來的一路,便不敢轉頭撇臉的東張西望了,一路上都是抱著小布包目視前方,就這樣艱難的逛了不少時間,走到前街那家飯館的時候,我的肚子很是算著飯點的叫了一聲。肩搭白布的小二哥很有眼色的問我們是不是要用飯,我用眼神讚許他很是聰明。師父看了一圈樓下僅剩無幾的座位,正準備挑揀個合適的位子,小二哥又是很有眼色的問道,“二位客官,樓上的雅座舒適些,只要加個五文錢就行。您看……?”
師父看了眼吵雜的一樓大堂,便應了小二的請,領著我上樓撿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待我們坐定,小二哥便問我們要不要來點招牌菜,師父叫他且說說看,他便眉飛色舞的報道,“珍珠翡翠丸、龍鬚鳳爪、蟹粉獅子頭、山珍刺龍芽……”我一聽這什麼珍珠龍鬚的,食慾陡然減了大半,可憐兮兮的對著師父道,“這些珍珠鳳爪的,徒兒恐怕吃不了,不如給我來一碗大白米飯吧。”至少能填填肚子。
正當這時,青山也找了來,拉了一張凳子坐與我們旁邊,覆著我的耳朵悄聲說道,“那些只是花裡胡哨的菜名,放心吃。”師父為我們點了三四樣菜,每一樣菜名都是我聽不懂的花裡胡哨,只一道我能聽得懂——三碗白米飯。師父朝我安撫一笑,可我還是且驚且憂。等菜的間隙,見師父撇頭看著窗外,面上有些難得的憂心。
堪堪彼時,我並不曉得師父將要歷劫,還以為師父也在憂心菜式是否可吃。如此想來,我便做了只吃大白米飯的最壞打算。為了轉移我的無限擔憂,便一邊問青山瞧了哪些熱鬧,一邊開啟我的寶貝小布包,將買來的各樣零碎攤在桌上一一賞玩,青山一邊說與我聽一邊也伸過頭來瞧著我布包裡的各樣玩意兒。待到菜式上全,便把零碎又重拾回布包裡,只留了一根麵人,這個麵人我很喜歡,想單獨拿出來放在一邊,待我想看的時候就能隨時看到,這樣自覺很好。收好零碎後,看了看桌上的菜式,的確是可口能吃的,青山說得沒錯,那菜名也忒花裡胡哨了些。
我們用過飯,小二哥很適時的上來撤了飯盤遞了茶水,又殷勤道,“我們飯館今天正巧請了一位說書先生來捧場,再過小半個時辰就開場了。若是客官不急著趕路,不如再等一會兒子,先來壺熱茶,上點果子?客官若是聽得高興,打賞小的幾個賞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