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既然被少女拉回了馬背,雖然在泥濘小道之上依舊還有些顛簸難行,可較之出得落鶩村徒步而走自然是好過許多。他坐在馬上遙望四周,看著身邊有如殘影一樣飄過的風光秀景,那壓抑許久的心情也彷彿如同四周浮動變化的風景,悄然之間再次變得波光斑斕,明媚如光。
秋光環繞,水色清清。飛鳥翔極,秀木自展。少年玩賞風光,極目抒懷。只是每當駿馬走過那些看著頗為幽深靜密的小道之時,淡定從容的少年還是會時不時的緊張少許,輕攥拳腳。
“不知那些魑魅魍魎是否會再次現身”他低聲自語,情不自禁的捏了捏垂下的衣角。
少女御馬在前,對少年此時所想自然不知。她依舊是神色悠然的拉著韁繩,催馬而動。
袁寬亮與張許並肩而列,兩人當先。袁寬亮依舊是一臉沉鬱模樣,對周遭事物風景愛理不理。張許則是時不時的回頭觀望片刻,略帶好奇的看向坐在馬上的兩人。
一路走來,雖談不上和李知宇兩人很是熟絡,無話不說。可這十餘日的相處,張許對兩人也自然增進了許多瞭解。此時看著兩人共騎一馬,不由得感懷尤甚。
“想我張許雖然武道有所小成,人稱風流,可一路山水自遊,都是孤身一人,獨負匣刀。較之這不諳世事的少年,雖然年不過弱冠,也少了許多風流。”他低聲自語,自然而然的回眸張望,看著洛雨與江燕容親暱的依偎在一匹馬上,眼簾自斂哀傷。
“落花流水競風流!”
小道折轉,一行由路投南。走不過十餘里泥濘小道,遮天蔽日的昏沉光景終於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覽無餘的大亮天光。漢子心神終緩,吐了一口壓抑許久的濁氣。雖說這一路無甚波折枝節,可那總是一驚一乍的一蛟一鯉,也讓漢子吃夠了苦頭。
蛟龍本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神靈之物,不說尋常塵世,就是在大德高僧賢人居住的山川府邸,也是頗為難見的神靈之物。但是在這無甚祥和徵兆的幽深密林,著實讓漢子大開了一回眼界。
那頭與河鯉打鬧得熱火朝天的蛟龍每每起伏負雲,上潛高低,身邊便有云氣而隨。自是神奇無錯。可每當那條蛟龍負雲而起之時,那個看著矮小猥瑣的老翁便會躍地而起,化作一條身長丈餘的大鯉使勁的敲打著蛟龍的腦袋,那神異非常的蛟龍不僅不還以顏色,反而習以為常一樣受他捶打,習以為常。
張許咂舌不語。想著自己此番前來幽密叢林原是領了師父吩咐除妖降魔,還世間一片朗朗乾坤,太平世道。可一路雖然遇到了不少的妖魔鬼怪,但大多都是被開山猿執刀而斬,自己所盡綿薄之力的想法,貌似真沒有實現。可沒有實現就算了,那是自己技不如人,但是現在反而與這一看就不像人間之物的蛟龍鯉魚結伴同行,這他孃的叫什麼道理。
“果然這大千世界,滾滾紅塵。奇妙千百,難數一端。不知終我張某一生,可否能一覽而盡。”漢子語氣哀愁,臉色悠悠。
袁寬亮一路沉默,哪怕是回身到那處偏僻村落,受得村民熱情敬酒恭維再三,漢子還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愛理不理。以至於村中那些耄耋老者、青壯漢子屢屢拋來冷眼。可開山猿也是知趣,並沒有表示出請神容易送神難的趨勢,住不過一日就打點包袱行李,這才沒有讓鬚髮怒張的馬叔太過刁難。雖然離開之時待遇美酒不似送行除妖那等鑼鼓喧天,也倒是禮節待物皆是周到。
一行人清晨起身,來時負刀騎驢,走時下馬步走。幽林深深,小草微微,多日不曾晴好的天色終於變得一片光明,好像要送離旅人。
“晴空大好,青春作伴,卻是正好還鄉。”張許悠閒的伸了一個懶腰,緊繃許久的神色掛起了一抹淺淺的笑容。
趙晴柔則是一大早就爬起身,躍上那匹失而復得美人馬,早早的將李知宇拉上了馬韁待定。她看著一路少言的漢子還是眼神沉悶的望向已經離得許遠的幽深密林,不由得喊道:“袁大俠,天氣晴好正當遠遊,青春作伴合該還鄉。你久久回望,卻是作甚?”
少女輕聲叫喊,卻不料那漢子依舊是一臉迷惘的望著幽林深處,等到送行的馬叔一行消失在草色林間之時,漢子才似有所覺的緩過神來,大步向前。
行不過十餘丈距離遠近,他忽然止住身形,解下那柄細長匣刀,轉身回眸。
“這一別,不知又是多少年。”他語氣悲涼,蹲身抓起一抔黃泥,放在鼻尖輕嗅。等到張許回望呼喊之時,他才神色不捨的將掌心泥土揉做一團,輕輕放在了腳下。搓土成墳。
橫舟鎮,既然作為一縣治所所在之地,街道民居不說繁華豪奢,較之位於荒村幽苑的村子以及落鶩村那等山高皇帝遠,難達天聽的地界,自然好過極多。雖然比不得梅屏縣的詩書風流,也自有身為一縣治所的大度雍容。只是讓那些尋常商賈小販不喜的是,時不時的會有些成對成列的精裝軍士扛著光滑油亮的尖刀利刃行走警備,給自帶幾分詩書情義的橫舟鎮加了幾分刀兵之意。雖然已是習以為常,也依舊不大習慣。
一行人緩緩行走,走得四五日路程遠近,也終於到了橫舟鎮高大的城牆外圍。少女勒馬,看著高大的城牆抬頭凝目。她看過片刻,忽然轉身對著少年笑問道:“李知宇,你可識得此處。”
少年聞言汗顏。自己一直寓居於荒山幽林之中,何曾見過如此世面。唯一見到也不過是梅屏縣喧囂繁華,至於這個看其態勢還在梅屏縣之上的一縣治所,他到真沒見過。
他瞪大眼睛仔細的看過了幾遍高大巍峨的城牆,只覺胸中陡有一氣難平。城牆巍峨,氣勢渾渾,至於其他,如何生得出半分言語。
他尷尬撓頭。想得片刻,略帶羞澀的說道:“我走的路可不多!”說道後來,少年的聲音低不可聞。
張許聽完話語,轉身仔細打量了幾眼此時有些羞澀的少年,他爽朗笑道:“書生士子負笈遊學,歷千百繁華,經萬種辛苦,不過是為學問二字。似小兄弟你這等小小年紀便已頗有底蘊。以後不管是身居幽澗還是身處繁華,都要多走走,多看看!深幽之處又深幽之處的道理,而熱鬧繁華之巷,也有熱鬧繁華之巷的說法。這樣才好。”
漢子輕聲一笑,看著神色懵懂的少年。他露出幾分唏噓之色。似乎是在回味自己年少只是負笈遊學艱辛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