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大海,寧靜而溫柔,只見那初生旭日半遮半掩地浮在遙遠的海天一線之處,通紅絢爛的霞光隔著層層波浪翻滾跳躍。海鷗盤旋在礁石和淺灘之間,等待著魚兒出現。海水退去後的沙灘上,留下了不少螺和貝,還有吞吐著泡沫的螃蟹在沙灘裡鑽進鑽出。
落隱睜開惺忪的睡眼,趴在竹床上透過半開的窗格子遙望著在海灘上已經開始忙碌的族人們。其中便有他的父親落水寒。父親他們正在整理卷納即將出海要用的捕魚網,一艘艘準備出海的帆船已經拉起了帆布,停靠在海灘邊。如此的晴好日子,想必又將是滿載魚蝦而歸。
在曙光大陸最南端的這個半島上,珈藍族南部分支的漁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靠著肥沃的泥土和溫暖的海水,族人們平靜而自足地生活在此地已近千年的時光。半島三面環山,往北百餘里便是珈藍峰,從珈藍峰再往西北走百里就是仰天峰,而仰天峰下便是蒼炎族的邊陲重鎮,梧桐城,城外下轄三郡十鎮。珈藍族同蒼炎族幾百年來一直混居於此。蒼炎族幾百年來繁榮興盛,是曙光大陸上的最大一族,城鎮遍佈幾乎整個曙光大陸,同時也肩負著守護曙光大陸的義務,連同著珈藍族和西方几個小族一同維繫著曙光大地的生生不息。
話說這蒼炎族與珈藍族雖不同族,但實屬一脈相承,相傳都是千餘年前曙光之神的後裔,故自古便世代交好,榮辱與共。如今世道安穩,罕有戰亂,兩族的貿易和交流也愈發頻繁和密切,不少珈藍族的子弟到了束髮之年,便被送往蒼炎各城裡同蒼炎族的子孫們一同習文練武。落隱已年近十八,只因年幼失母,與父親落水寒相依為命,日常裡父親出海,他便需在家操持裡外照應,故而一直居住在島上。只在逢年過節置辦貨品時,才有幸隨父親翻山越嶺到最近的梧桐城裡遊歷一番。
相比於簡陋冷清、人口不多的漁村來說,梧桐城顯得龐大無比,人山人海,熱鬧異常。各處旗幟招展,樓宇軒昂。街道縱橫交錯,馬路齊整,兩側張燈結綵,車水馬龍。最吸引落隱的便是那過節時唱戲的大臺和街兩旁各式賣藝的雜耍,還有城中央那高聳入雲威風凜凜的大鐘樓。這可比海邊那些破舊的風車和爛魚爛蝦有趣多了。
睡到快晌午,落隱才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囫圇洗了把臉,在灶裡摸了兩塊餅,就著魚乾吃了。海風此刻從支起的窗子外吹來,帶著海水的腥氣。落隱透過窗子瞧見陸婆婆正帶著三歲的孫子魚泡兒在陽光明媚的沙灘上曬蝦,已經一字兒排開了三個大平匾框兒,裡面是白花花的小蝦。陸婆婆正用一根木棍兒輕輕攤開那些蝦,好讓每隻蝦都暴露在太陽之下。魚泡兒穿了肚兜,光著腚兒,也操起一個短小的樹枝,學著他祖母的樣子動作笨拙地撥弄著那些蝦米。
“魚泡兒,來哥哥這,給你吃魚乾兒!”落隱趴在視窗,手裡捻著一片魚肉乾,逗著魚泡兒。
“不去!”魚泡兒站起來朝落隱瞥了瞥小嘴,“你,你每次都是,是哄我的。我才不上當。”
落隱忍不住哈哈笑,的確落隱時常都拿些魚乾肉乾之類的哄騙魚泡兒,待他屁巔屁顛跑到落隱跟前了,落隱故意將吃的靠近魚泡兒長大的嘴,魚泡兒正要一口咬下去,落隱便嗖的一下收回手來,將那魚乾肉乾之物扔進了自己的嘴裡。每回都惹得魚泡兒哭鼻子瞪眼的,魚泡兒哭的越兇,落隱越樂。
“真的,這回不是哄你的,真給你吃!”落隱朝魚泡兒滿臉真誠地說。
“真的嗎?隱哥哥你真給我吃嗎?”魚泡兒將信將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白花花的魚乾,吞嚥著口水。
“那還能騙你不成,你快來!不來我可就吃了,就剩這一塊啦!”
“我就來啦,就來啦,你別吃,那是我的!”魚泡兒趕緊扔了樹枝,光著腳丫子扭著胖乎乎的屁股就從沙灘上跑了過來。
待魚泡兒跑到窗前,落隱一個兔子翻身,爬出窗外,一把摟住了這個白胖的小子,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坐著,然後將魚乾塞到了魚泡兒的手裡。這次落隱是真打算給魚泡兒吃,雖然經常逗得魚泡兒生氣又哭又鬧的,但落隱是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小不點兒。因為自己從小喪母,也沒有個兄弟姐妹,加上平日裡常在陸婆婆家裡走動,幫著陸婆婆和陸家夫婦幹些劈柴挑水燒火的活兒,對這個小弟弟是又愛又疼。陸家夫婦這些年來對落隱也是愛護有加,見他父親落水寒一人操持家務,時常又忙著出海捕魚無暇照顧孤苦伶仃的落隱,陸大娘便時常招呼他來家一塊兒吃飯,還給他縫補些衣物鞋襪。
“魚泡兒,哥哥給你表演鯉魚打挺好不好?”落隱放下魚泡兒在一旁坐著,起身開始活動筋骨。
“好好!”魚泡叼著魚乾兒開始啪啪鼓掌。
落隱走到門前沙灘上,仔細揀了塊沙土細膩柔軟的地兒,抖動抖動了幾下胳膊腿就打算開始了。只見他一個後空翻,然後便順勢落地躺倒在地。看得魚泡一陣尖叫。“看好啦,魚泡兒!這就來啦!”說罷,落隱雙臂舉過頭頂一擺手,雙腳收到腰腹處,然後猛地全身收緊腰部向上用力一挺,雙腳迅速蹬地,整個身子弓一般地就彈了起來,立時人就落地站直了。真好似條翻江倒海的鯉魚。
“隱哥哥好厲害!”魚泡兒叫好道。
落隱拍拍身上的沙土,有些得意地笑笑。他自小就守在這漁村裡,成日也閒來無事,有時便跟著村東頭的護衛首領鹿鐵手學幾招拳腳功夫,那鹿鐵手膝下無子,加上近年來世道太平,成日裡除了帶隊巡視各處外,也無所事事,便也樂得教村裡這一幫十多歲的孩子們一點拳腳之術,一來也是教他們點防身之術,二來自己也能打發打發這日復一日的無聊時光。這幫十七八歲的小子裡,就數落隱最為聰穎,獨有天賦,任何一招一式只消講演一遍,他就會了,且能靈活運用,融會貫通。鹿鐵手也因此格外喜歡落隱,茶飯之餘常給落隱教導這攻防之法,還將自己一把貼身的用寒鐵打造的小匕首送給了落隱。
看魚泡兒看得興起,落隱打算再來一招騰空的蒼鷹撲食,哪想剛一彎腰弓身準備起跳,就感覺一股強烈的痠痛從右邊腰部後側直傳腦門,一時幾乎動彈不得,想必是剛才用力過猛,閃了腰。落隱趕緊扶著腰,一步一顫地踱到屋邊的板凳上挨著魚泡兒坐下,使勁揉捏著疼處,好一會兒才疼痛漸消,慢慢緩過勁來。
“隱哥哥你怎麼啦?”魚泡兒問。
“魚泡啊,改天哥哥再......再給你表演罷......”
“隱哥哥,你帶我去抓螃蟹好不好?”魚泡兒吃完了魚乾兒,用舌頭舔了舔嘴角說。
“這個時候抓不到螃蟹呢。”落隱抬頭看了看明晃晃地日頭,搖了搖腦袋,“我帶你去砍竹子,做竹馬兒來騎可好?”
“好好,去做竹馬嘍!”魚泡兒啪啦啪啦拍著巴掌,一臉的高興勁。
落隱抱起魚泡兒,朝還在忙乎的陸婆婆喊了一聲:“婆婆,我帶魚泡兒去後面山裡玩會。”
“去吧,別太久了,一會兒回來吃飯,你大娘已經在燒飯了!”陸婆婆彎著腰向他倆揮揮手道。
“好嘞!”
說罷,落隱就抱著魚泡兒朝西北方向一溜小跑,穿過了大半個漁村,經過鐵匠銘石大叔的打鐵鋪子和張醫師的草藥廬,來到了漁村最北邊的山腳下。路過打鐵鋪子時,滿臉胡茬、生得虎背熊腰的銘石大叔正在忙著給熔鐵的爐子生火,爐洞內已經塞了不少木炭和曬枯的海草,見落隱經過,便一把拎住他,吆喝道:“小子,又上哪去啊?”
“去山上砍兩個竹子,做個竹馬給魚泡兒耍耍。哎,你別捏這麼緊啊,我胳膊都要斷了!”落隱被銘石大叔一隻大手掐得生疼,齜牙咧嘴道。
落隱素來就懼怕這鐵匠銘石,只因此人乃是落隱嫡親的舅舅,他那已故母親的兄長。銘石打得一手好鐵,尤以鑄劍精良而宣告在外,這曙光大陸不少名士都慕名遠來,專為求鑄一劍。但銘石向來少有好臉色對落隱,只因他恨鐵不成鋼,看不慣落隱不學無術,既不能文又不能武,年方十八竟無半點過人之處。
“你爹呢?”銘石問到。
“出海去了。”
“上月跟你說的,隨我一同前往柳葉城跟隨凌雲城主專司鑄造坊,你給我做副手,為我曙光聯盟軍士打造兵器一事,考慮如何了?”銘石低聲喝道,有些不滿落隱一直不給答覆。
“舅舅,我,我想我還是不去了吧,那打鐵的活又累又悶,燥熱難耐,我實在是沒什麼興趣。”落隱撇撇嘴道。
“那上上月教你跟隨柳凌空護衛,加入珈藍護衛營做名初衛,一來護我家園,二來學些本事,你又是為何不去?”銘石臉色繼續一沉。
落隱撓了撓後腦勺,支支吾吾道:“我爹一人在家,無人作伴,我若不在身邊,萬一三病兩痛的,如何是好?”
“混賬東西,貧嘴滑舌,遊手好閒!你爹又不是娘們,如何要你作伴?就算有個差池,這村裡前前後後,老老少少,哪裡不是可照應的鄉親睦鄰?”銘石大怒,一把扔下打鐵的錘子,砸在地上當的一聲巨響,唬的落隱和那小魚泡兒一愣,都呆呆站立不敢吭聲。
銘石氣不打一處來,啐了一口後指著落隱的鼻子訓道:“哼,混小子,成天不務正業,你看看這村裡你這輩的年輕人,哪個不已經學有所成,有一技之長?住東頭的宋家小子,長你不過一歲之餘,已是飽讀詩書,滿腹學問,善觀天象熟通謀略,現在那梧桐城的蒼炎書院裡做教習。再看那住西頭的王麻子家的小黑,與你同歲,習得一手少有人敵的好槍法,已在那梧桐城的守軍督頭帳下擔了個守備武官。對了還有那張醫師的外侄,小你半歲,卻已將珈藍族傳世法門習得十有八九,入籍初等地門術士,將來必是我珈藍傑出的術士。”
落隱耷拉著腦袋,不耐煩地聽著這親孃舅毫無新意的教訓,心不在焉地瞧著遠處山上的飛鳥,一心只想快些開溜。
“你呀你,也不知道勤奮上進,跟你那沒出息的爹簡直是一模一樣!”銘石看著落隱一副充耳不聞好死不如賴活著的神態,似乎更加氣憤,卻又無奈,半是自語道,“真替你那死去的娘感到可悲,多少名門望族的少俠名士求著要聯姻,卻偏偏最後嫁給了落水寒這窩囊廢,生了你這等不肖之子,唉......”
見銘石也不再看他,只是兀自神傷不已,落隱趁空帶著魚泡兒趕緊地溜了。他揹著魚泡兒,一溜煙就沒了蹤影,進了山林。銘石回過神來,發現已經沒了人影,只得兀自搖頭嘆氣,滿臉的失落嫌惡之情。
這珈藍山的南面,有一片竹林,不在穿山越嶺的尋常山路上,卻也有小徑可至。落隱往日裡時常同一眾少年來此砍竹削劍為樂,自是輕車熟路。走了約摸半個時辰,落隱帶著魚泡兒到了竹林。這裡的竹子名喚斑竹,其身有深色斑點,形如淚珠,竹身往往高不過一二丈之長,粗不過兩指,卻質地極為堅硬,最適合製為槍矛等利器,或是地刺等陷阱。
落隱放下魚泡兒,叫他一旁站立等候,自己掏出柴刀物色了一棵新竹便開始砍。砍了四五刀,才將這兩指粗的竹子給砍斷,落隱又撿了塊糙石,將斷竹兩頭打磨圓潤,再折了幾束青竹葉,在竹竿一端紮了個馬頭。魚泡兒見狀,樂得手舞足蹈,直叫喚:“快給我快給我,我要騎竹馬!”
落隱將竹馬交與魚泡兒,自己在一塊青石上坐下歇息。四處打量間,發現竹林深處似乎有白色光線閃爍,儘管微弱,還是被落隱察覺。落隱撥開竹子,慢慢前行,在一棵竹子靠近底部的枝杈上發現了一塊八角形白色石牌,用紫黑色的結繩穿著,石牌正面陽刻著一隻爪形物,似狼爪又像虎爪,背面是刻著幾個類似於文字的象形符號,並非蒼炎和珈藍等曙光族所用文字。石牌打磨得光滑圓潤,通體潔白剔透,也不知是什麼珍貴寶石製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落隱取下這石牌,端詳了半晌,不停把玩摩挲著,猜不著為何物,卻愛其做工精緻,以為撿到寶貝,藏進了懷中,喜不自禁。與此同時,在拾得石牌的那棵竹子四周,落隱還發現了幾個淺淺的腳印,卻沒在意,心想大約是村裡哪幾個小子在此逗玩所留下的。
從林間鑽出來,見魚泡兒跨著竹馬,正繞著兩棵竹子騎馬繞圈,嘴裡不住地發出駕駕的吆喝聲。落隱抬頭見太陽已至頭頂,此時已是正午,想起陸婆婆之前的吩咐,便背上魚泡兒,一手提著竹馬,沿原路下了山,回到海邊村舍。陸家屋裡,陸大娘已經在桌上擺好了飯菜,只待這倆小子回來,那陸婆婆坐在門口柴堆上正縫補這落隱前日劃破了褲襠的一條褲子,見他二人回來,便放下針線,招呼他倆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