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才子農天一與才女汪紫薇締結婚約,可謂珠聯璧合的一段姻緣,但適逢亂世。
曾經,他倆私自約定寫婚姻契約,這在當時是一種流行的做法。
於是,那天汪紫薇首先提筆,蘸墨寫道:農天一汪紫薇簽訂終身,結為夫妻……
農天一接筆補道: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汪紫薇見了飄著墨香的詞句,會意一笑。
農天一說,即便是在亂世,我倆也要攜手相扶,不離不棄……
汪紫薇小鳥依人般依偎在農天一溫暖的懷抱,她仰起頭親吻他……
之後,農天一時常往來漢口,處理生意上的事情,有一位青年商人胡星喜歡到“三濟堂茶行”下圍棋,他來自江南一個富裕的家庭,頗通詩文,農天一就在那時認識了他,一來二去,倆人相處甚歡。
每到黃昏時分,他倆便在漢江岸邊,並肩散步,欣賞江景,談古論今,也談女人,倆人可謂兄弟情深。
後來,胡星又去了浙江杭州,他身邊的女人是秀美,頗有些才氣,喜歡寫小說,她的愛好,一個是讀書,一個是刺繡,花好月圓的樣子。
時局不穩,不巧,秀美卻去了上海,倆人暫別,但她對胡星,無一日不思念。
她渡水輾轉,去杭州的鄉下找他。人在渡上,看那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風光,她覺得歡喜而親切,只因,這裡有胡星的氣息。短暫的擱留,她的心酸多過歡喜。
到底是胡星太幼稚,還是她太寵胡星?不得而知。胡星以為她愛他,就會愛他的一切,甚至包括他愛別的女人。可世間哪有這般道理?!
而她以為,胡星應毫不猶豫地選她才是。不料,他不選!而胡星是妹妹好,姐姐也好。
在男人眼裡,才女也許是個虛銜。胡星曾經跟農天一嘆道,才女只懂舞弄文字,卻不懂識人,有時很無趣。文人的情話好比戲子口裡的唱詞,繞樑三日的動聽,但,不可信,更不可久信。這邊才說過細碎的軟語,轉身那邊又與人耳鬢廝磨。
農天一笑道,老弟怕是涼了姐姐,又怕是冷了妹妹吧,多情至於濫情,濫情至於無情呀。
農天一雖然是這樣說的,但他認為,才女也是女人,所以應該先是做好女人,而後才是才情。否則女不女,才不才的。那樣就像一鍋夾生飯了。
胡星並沒有辯解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走著,他把心裡的話說出來舒服多了,看看一灣江水奔向浩渺的遠方……
胡星也是一時腦熱,愛了也就罷了,怎可以輕易脫身呢!秀美卻不懂。
這個年代是這樣的一個亂世,許多人謹慎封筆,韜光養晦,秀美卻獨樹一幟,竟然趕亂世想成名。在漢口時,因為文字,後來農天一曾經拜訪過秀美,她也就認識了農天一。
她跟農天一說,見了胡星,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可她的心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也是因為這麼一個亂世,胡星躲到杭州的鄉下,在他回上海的最後一次相見後,她搬了家,並給胡星去了一封信。
秀美傷感地說,信上寫的清楚明白:“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就不喜歡我了……”
秀美低了一下頭,接著說,胡星不要來尋我,即便他寫信來,我也是不會看的!
農天一在心裡嘀咕:好個“我已經不喜歡你了”,像一夜花盡似的淒涼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可農天一看秀美,她的愛情,準確的說更像一杯茶。她是愛茶的,以至於她筆下的人物,或悲或喜的愛情,都與茶有那麼一點關聯。
她在《漢口之戀》裡,主角柳源第一次請白蘇上香港的漢口館子吃飯,飯畢,柳源將玻璃杯裡剩下的茶一飲而盡,然後迎著亮光瞧杯底的一片殘茶,竟像一片蓊鬱的森林了。
那綠色的茶葉貼著玻璃壁,橫斜有致,像翠生生的芭蕉,錯雜地落在杯底的茶葉,像過膝的蔓草與蓬蒿。迎著一片溫軟的光亮,用心看,一片殘渣中也能見出美來。
那書中一對精明自私的庸俗男女,在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在一座傾覆的城裡,竟也剎那間感受到了平凡夫妻的那一點真心,抑或蒼涼。
在農天一看來,那像暗夜裡的一點星火,叫人瞧見那麼一點光色,卻也更見出了暗夜裡的濃稠和幽深,甚至是幽暗的灰色調。
而秀美她自己呢,這個愛茶寫茶的女人?
農天一好像也在為她打抱不平,甚至有一些牽掛在裡面。這不是為了別的什麼,還是因為他牽掛著胡星的緣故。在農天一看來,他倆是一體的,彼此難分的。
亂世為壺,可胡星曾經是煮她的沸水呢。
就好像秀美在沸騰的水裡舒展,生色,吐香。讓胡星欲罷不能。
然後,人走了,茶涼了,茶香也隨晚風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