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的距離,莫名其妙地拉長和改變了。養心殿沒有移動,承乾宮還在原處,而從承乾宮到養心殿,一夜遠似一夜。最初,夜間我們還能時常見面,像《紅樓夢》裡的表兄妹一樣,你來我往,在夜的長巷裡穿行,躲避過度明亮、灼傷面板的月光。皇帝對月光的恐懼減輕不少,盡管,月光依然在他身上留下傷痕。月光,依然是有毒的。和皇帝在一起,與有毒的月光捉迷藏,這種回憶在我看似熱鬧實則孤單的生活中日漸珍貴。我用它,用到潔白透亮。晚上,我也用回憶這盞燈為皇帝制作傘具,不為遮雨,為了擋住有毒的月色。
許多天後的一個深夜,我終於放下銀傘柄,向養心殿走去。皇帝在等我。我們只隔著幾個大殿。然而,宮女們整夜挑燈隨我疾步快走,卻怎麼也走不到養心殿。這段路一直在變長,西長街夾在高大的宮牆間,不該轉彎時轉彎,該暢通時又堵住了,而在旁邊,忽又生出許多岔道,將我們引向別的方向。夜間的西六宮,與白天的西六宮是兩處地方。我眼前的景象既確定又恍惚,宮殿不停調換位置,走得比我快,比我更有方向。大殿阻攔我,黝黑的影子將我熟悉的地方變成迷局,到處是誘騙和錯誤。道路平整,宮牆的朱紅色也未消退,只是總也走不到盡頭。路的盡頭是養心殿,可只要我們出了承乾宮,道路就變成了繩索和死結。一旦陷入道路,就算磨平整個夜晚,也無法找到盡頭。宮殿組成了新的佈局,每個拐角和拐角所顯示的方向,要動用我全部的智力與直覺來辨別,每一個延長的路段,要我做出判斷、鼓足勇氣,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