蚱蜢,漫天烏泱泱的蚱蜢,數也數不清有幾百萬、幾千萬只。所到之處,有如妖魔降世,遮天蔽日,花草樹木被啃食而光。
“啊~~~啊~~~啊!”田地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絕望哭喊。耕農們狠命揮舞著手中的鐮刀、扁擔,卻怎麼也止不住這一片片結穗的稻子被啃食殆盡。
天漸黑了,這對夫婦早已精疲力竭,癱坐在田埂上。望著眼前光禿禿的秸稈,他們面無表情,只是呆滯的眼光透出令人背涼的絕望。今年的收成,沒了!被那群來自地獄的孽蟲吃光了。
雨水寡少,時年不豐,肚子尚且難以填飽,哪裡還有存糧?米缸中只剩了不到二十斤米,那是這對夫婦一家四口未來一個半月的口糧。一個半月後,這片田地裡的稻子便可以收割了。現在,沒有了,這裡已絕不可能再有半點收成。那群烏泱泱的蚱蜢帶走了他們一家最後的希望。它們吃掉的,不是穀穗,而是這對夫婦的血肉
兩個瘦小的男孩自遠處行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田埂上。已到了晚飯的時點,他們的爹媽卻仍未回來。二人聽到了村裡到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叫,擔心爹媽出事,便一起走了出來。
“哥哥,我怕!”小一點的男孩看起來才五六歲,這時跟在大一點的男孩身後,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角,輕輕喚道,言語中已有了泣音。他不知道發生了甚麼,只聽到四周都是沙啞、絕望的哭嚎。
大一點的男孩似乎也就八九歲的樣子,回過頭伸手握住弟弟的小手,笑著說道:“先先不哭,有哥哥在,莫要怕!哥哥帶你去就找爹爹媽媽。”他臉上雖笑著,雙腿卻在輕輕打顫。
“爹爹媽媽”天也暗透,雖有星月照著,卻終究看不得遠,兄弟二人慢慢行著,一路喚道。
“爹爹媽媽”
曠野中,兩個瘦小孑孓的身影歪歪倒倒的走著。一路上他們看到了不少人,卻沒有一個來理會。這些人皆無力地坐著、躺著,或是在嘶啞地咒罵甚麼,或是低聲抽泣 就是沒有一個人來理會他們。
“爹爹媽媽,你們在那兒?”
“爹爹媽媽,我是晨晨啊,你們在哪裡啊?”
一個婦人突然一怔,深深抽泣著謂萎靡在一旁的漢子道:“娃兒他爸,沒沒用了,嗚嗚不要去想了,沒有用了娃兒們來了,我們回家罷。”
漢子臉頰一抖,眼瞼輕輕顫動,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蒼生!這就是天道,這些苦窮之人,哪裡能有半點抗拒之力?
“爹爹媽媽,你們在那兒呀?先先怕!”小男孩扯著喉嚨喚著,猶如溺水之人發出的呼救之聲。
聲音再傳到了那漢子的耳中,他嗚嗚慟哭起來,說著:“婆娘,我們回去罷,娃兒們怕。今晚給他們給他們做一頓好的 天吶!賊老天啊!你怎如此殘忍無情?你怎你怎狠心要逼得我們骨肉分離啊 ”
那婦人撲過來,抱住他,勸道:“娃兒他爸,你你也莫多想了。這都是命啊!”
夫婦找到那兩個男孩,牽著他們往家裡走去。
這是間新蓋的茅草屋,門上還貼著“五通神”的年畫。五通神,主五穀豐收,時年順遂。婦人和兩個男孩都進了屋,漢子緊緊盯著門上這喜慶的年畫,驟然伸出雙手,把它扯了下來,撕得粉碎,粉碎!
對一家四口而言,這夜膳食,比年夜飯還要豐盛,家裡養的三隻還不到一斤的雞仔也被婦人宰殺做了菜餚。三隻雞仔,都活活被剁下頭
“先先,你要多吃一點啊,你還這麼小,這麼瘦你,你要多吃一點啊!”婦人強忍著哭腔,輕聲說著:“這個窩窩菜,你向來最喜歡吃的,媽媽給你做了好多,你你要多吃些啊以後你要多吃些啊!”她頻頻給兩個孩兒夾菜,把他們的碗填得滿滿的。
“媽媽,你怎不吃啊?你也吃罷!”喚作“晨晨”的男孩看著媽媽,奇問道。他尚少幼,還是懵懵懂懂的牛犢之年,哪裡知道發生了甚麼?
婦人伸手輕輕撫著他臉,黝黑的臉上滿是慈愛,柔聲說道:“晨晨,你是哥哥。你你已會照顧人了。你你可要照顧好弟弟,知不知道?你是哥哥你是哥哥”
陽光穿過茅屋的縫隙照了進來,刺痛了晨晨的臉。他從床上爬了起來,去找爹爹媽媽,卻哪裡也找不到了。